葉白汀仍然看著大夫人:“你的意思是,史學名抓住了妻子與彆的男人私會?”
大夫人也很乾脆:“是,姑爺知道了。”
葉白汀迅速看向仇疑青,二人很快交換了個眼色,他們的問供方向,細節查知結果,外人不可能知道,提前拿話來堵,可大夫人的話,又的確直接截斷了他們有關‘秘密’的猜測,把有些事生生拽回來,重歸‘私情’方向——是早有準備,還是急智至此?
應恭侯府,從上到下都是人精,看來今日不能大意,需得小心謹慎,一點點破冰。
慢些沒關係,重要得穩,底牌不能一下子都亮出來,如果可以,讓他們自己犯點錯誤……
既然大夫人故意攪渾水,把六年前事件疑點引到私情被抓方向,葉白汀便看向應白素:“侯府暗道夾牆發現的骸骨,仵作房已出具詳實屍檢格目,年齡,舊年傷痕,顱骨複原容貌,正是你丈夫史學名。”
應白素頓了下:“這……怎麼可能呢?我夫分明是被盜匪劫持,墜落懸崖,都葬了六年了。”
你的驚訝之色呢?裝都不裝了?
葉白汀:“所以他不是被盜匪劫持吧?他當日並沒有和你出府,他在侯府時就死了,馬車上的是另一個人,所謂‘劫持綁票’,是你同侯府之人聯合起來,演的一場戲,你夫屍首,當時就在府內,由著管家徐開處理,在他親自監工挖掘暗道的時候,埋在了壁道,對不對?”
這話其實是有漏洞的,非常好抓,比如盜匪這個事,家人還能配合演戲,盜匪擄人怎麼演,那麼短的時間內,誰有能力,誰手底有人,能辦成這件事,不讓彆人懷疑?
還有密道,雖是徐開監工挖製,卻是老侯爺親自下的令,中間時間為何這麼短,這麼急?
葉白汀有意說的非常慢,給予對方足夠的思考時間。
應白素脾氣是有些急躁,但並不傻,隨便想想就能挑話中漏洞反駁,可她一個字都沒有,就說了一句:“反正我沒乾。”
不是心虛是什麼?有些事就算她沒做,不是她親手做的,她也必定知道,甚至參與其中。
葉白汀眯了眼:“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徐開一個人做的?事過經年,所有東西都可以掩埋在歲月裡,包括埋在土裡的屍骨,可應玉同的案子出了意外,錦衣衛把史學名的骸骨從暗道裡挖了出來,紙裡再包不住火,你擔心事情敗露,徐開會招認與你之事,當年因由,為防萬一,你殺了他?”
“沒有!”應白素話音有些急,“我為什麼要殺他!他活著,我在家裡好歹方便些,他沒了,我豈不是還要適應彆人?侯府是我爹的,我世子弟弟的,甚至是大夫人的,又不是我的,我想過的自如此容易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次彆人沒說話,一直安靜肅立的盧氏轉了轉眼睛,笑了:“怕丟人啊。”
“嫡小姐和下人糾纏,但凡有點心氣的姑娘,都乾不出這事,”盧氏帕子遮唇,看向應白素,話說的嘲諷,“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年輕時還能說一句年紀小不懂事,都這歲數了,還跟一個下人攪和不清,說出去臉還要不要?”
應白素眯了眼:“你給我閉嘴!這裡哪有你的事,你算老幾! ”
盧氏扶了扶發,慢條斯理:“我再不濟,也是侯府正經夫人,生是你應家的人,死是你應家的鬼,寡婦也是你應家的寡婦,將來入你應家的墳,受你應家兒孫一炷香,大姐你呢?現在過得倒是不錯,吃家裡的,住家裡的,還敢玩這麼大,處處惹麻煩,可有想過身後事?”
葉白汀注意到了盧氏眼神,她除了在挑釁應白素,還角度非常小的,看了下世子,好像在邀功……
為什麼這樣就有功勞了?她看出了什麼?
世子看了眼大夫人,在應白素開口之前,阻了她的話:“雖你是我嫡親姐姐,侯府長女,可若真做了殺人埋屍這種惡行,家裡也是絕不姑息的,趁事態還會擴大,不如就此認罪,招了吧。”
應白素:……
世子淺淺歎了口氣,又添了一句:“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嫡親的姐姐,我不會讓你受苦,你之後事,皆可放心。”
大夫人微微閉了眼,似乎頗覺遺憾,不忍直視。
老侯爺也扼腕歎息:“糊塗啊……你怎麼這麼糊塗呢!你從小到大,想要什麼本侯沒給你,值得如此?唉,養不教,父之過,本侯也算有責任。”
幾人三言兩語,就把基調定下來了,好像這案子就是應白素做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板上釘釘,沒什麼好懷疑,也沒什麼好繼續問的。
應白素緊緊抿著唇,眸底滿是怒意,明顯不願意低這個頭,認這個罪,可又不知為何,她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肯說,這一刻,廳堂安靜到詭異。
申薑都有點驚呆了,這個詭辯……挺有意思啊,照這個邏輯捋下來,竟然真的能通?本案不是有三個死者麼,行,史學名死,是因為捉女乾現場,丈夫都看到了,危機豈非一般,那必須得殺了啊;應玉同死,也簡單,因為從小就不對付,應白素和他關係一直不好,他還嘴賤,偏偏又碰上人家心情不好的時候,被殺不也正常?本來以為事情過去,都是意外,沒事了,結果查著查著,丈夫屍體被發現了,有暴露風險,那怎麼辦,當然是再次壯士斷腕,把徐開祭天啊……
想想第一個引導這個方向的人——
申薑眼珠子轉了轉,應白素,其實也是被推出來祭天的吧。
他都能看出來,葉白汀怎麼可能會被繞過去,繼續問應白素:“那日歸家,你和你丈夫臉色都不大好看,是不是吵架了?”
“你怎麼連這種事都知道……”應白素說著說著,看向蔡氏,“該不會是你說的?你……記憶恢複了?”
蔡氏今日素釵青衣,脂粉未施,上堂後一直恭立在側,從頭到尾沒說話,側顏如梨花綻放,安靜美好。
應白素看著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心裡就有了氣,話音諷刺:“虧我當年還送過一枚金玉蟬,沒想到你竟這般無情無義,什麼都往外說!”
葉白汀:“金玉蟬?”
應白素:“見麵禮啊,當年是我第一次見二弟夫妻,自然要帶些禮物,那枚金玉蟬在我身上,送給了二弟妹,還有一枚玉扳指,由我夫保存,說好了給二弟的,誰知他當時就摸不出來,不知放哪裡去了,我嫁出門後難得回家,那是好不容易的一次,他讓我如此丟麵子,我能高興的起來?自不會給他好臉。”
所以才有了夫妻臉色都不好,心氣不順的一幕。
葉白汀:“那日你同徐開,私下可有見麵?”
應白素抿著唇,沒說話。
“可有被看到?”
她仍然繃著臉,沒有說話。
“今年生辰,為什麼殺害應玉同,隻是舊年夙怨,當日口角?”
應白素終是被逼的忍不住了,冷笑出聲:“生辰,嗬,我中了木菊花之毒,先暈後吐,動都動不了,怎麼殺他?說服他照我說的話做,自己殺自己麼?”
葉白汀看了眼申薑,申薑立刻明白自己位置,開口拱火:“咦?剛剛不都說了,史學名是你殺的,徐開是你殺的,那還有一具屍體應玉同,理所當然就都是你殺的。”
“哪來那麼多理所當然的事!都說了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這幾個人的死都跟我沒關係!你們說我,我還說她呢! ”應白素怒到極點,手指一伸,指向蔡氏,“你們怎麼不問問這狐狸精!她一來家裡,所有男人都喜歡她,眼裡瞧著她,心裡裝著她,看到她就邁不開腿,走不動道!”
盧氏跟著用鼻子一哼:“這話倒沒錯,嗬,成天擺出冰清玉潔的樣子,誰都瞧不上,其實就是個狐媚子,專門勾搭男人呢。”
申薑就跟不上這個點了,應主同是盯上蔡氏了,這事府裡上下都知道,可盧氏不是根本不在意麼,為什麼突然這個時候吃醋嫉妒了?
葉白汀眼梢微眯,盧氏不喜歡應玉同,當然不會因為這個丈夫吃醋,她吃的,是世子的醋——
世子有盧氏一個不夠,也盯上蔡氏了!
這才是今日問供該有的結果和方向……這個點,蔡氏之前可是從未提起過,彆人也從未言說。
沒人能想到,這個點竟然能給出這麼多驚喜,因為大夫人也慢悠悠開了口:“二弟妹是個精靈的人,出身鄉野,心思見識可遠非鄉野之人能比,旁人到了京城,處處謹慎,時時小心,總要適應一段時間,二弟妹一來,就能從容自如,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有了麻煩,男人自會幫她解決,哪日心情不好,也能隨心所欲說話懟人,把人杠回去……我們這些內宅女子是斷斷不行的。”
二房蔡氏,竟然引來府裡女人的公憤?
葉白汀細看蔡氏表情,她仍然淡立從容,沒什麼變化,好像彆人在指控什麼,她聽不懂似的。
可他知道,她一定聽的懂。自小街巷長大,苦難中獨行,她見過最直白的人間冷暖,識得最臟的人心路數,這點陰陽怪氣的眼神,怎會不明白?
之前侯府女人沒在同一個場合出現過,氣氛沒這麼緊繃,情緒也沒這麼大,或許也有類似表達,但並不明顯,錦衣衛就沒有察覺,今日此刻,倒是看清楚了。
府裡所有女人都在嫉妒蔡氏?因為應溥心人不錯,她得到了一個男人的真心疼愛,夫妻親密,這是她們渴望卻不能擁有的,還是……蔡氏不僅獨享如此榮耀,同時還得到了府裡彆的男人喜愛,對她們造成了威脅?
若老侯爺和世子都對蔡氏另眼相看……
倒是解釋了一件事,應玉同為什麼要用木菊花,弄暈府裡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