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彭項明一怔,對啊,他怎麼忘了,這小王八蛋還有這手本事,平時平時嬌兮兮腰細細,走兩步就能喘,這一下輕了敵,就沒想起來……
“你,你,你,給我上!”
沒關係,眼下北鎮撫司沒有旁人,唯我獨大,我看你往哪裡跑!
葉白汀一動,手腕上的鈴鐺就會響,跑起來響聲更甚,特彆清脆,傳的特彆遠,頻率還非常密集。
站在邊邊角角,負責安全輪值的錦衣衛們能聽到聲音,看不到人,因為並沒有哨音警報,也沒有人想過來看一眼,少爺常在院子裡走動,有時還會和玄風鬨一鬨跑一跑,這種動靜不算異常,隻要人沒想越獄往外逃就行。
葉白汀在漫天大雪中奔跑,感覺到了額角鼻尖有液體滑過,那不是眼淚,是汗,是融化的雪水。他心裡不停催促自己,快點快點再快點……眼看詔獄大門就在前頭,身後追兵到了!
“你回不去的,認命吧!”
葉白汀的肩膀已經被捉住。
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絕望之際,就見詔獄大門突然被踹開,裡頭刷刷刷扔出來一堆暗器……泥丸子?
東西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泥丸子足夠精準,力量足夠大,刷刷刷落在小兵的手上,肩上,膝蓋上,想要抓自己的人瞬間摔倒了一片!
再抬頭一看,是秦艽!
秦艽瞧見喘的跟什麼似的嬌少爺,眉頭一皺:“還愣著乾什麼?進來啊!”
葉白汀立刻進了詔獄大門。
秦艽護著他往前走,嘴裡快速交代因果:“就你那小鈴鐺,響的跟什麼似的,隔老遠都能聽到,要不是乾什麼激烈的事,斷不會如此,小白臉說聲音不對,頻率有點雜亂,你一定不是在玩樂,也沒有好好走路,大半是在逃命,你家指揮使要是在,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姓申的傻大個和狗子也不會讓你吃虧,定是身邊沒人護著,叫我出來看看……”
“這一瞧還真是,你什麼時候又惹到了一個千戶?”秦艽往後看了看,嘖了一聲,“這回得兩頓肉,大肉!”
葉白汀努力平複呼吸:“給,給你,少爺的命可不隻兩頓肉,你要多的都行!”
要抓的人進了詔獄,彭項明當然不會放棄,推開門就要往裡走。
然而他的工作範圍並不包括詔獄,平時沒過來輪過班,也沒管過人,葉白汀要是普通人犯,在他手底討不著便宜,隨便就能調出來,可誰叫他不是普通人犯,是在獄裡搞過大事的嬌少爺呢?
回回搞事,回回能成,自己片葉不沾身,把彆人弄得水深火熱不是死就是殘,嬌少爺在詔獄人犯裡那是有特殊光環的,倍受大家尊重和推崇的存在!
外頭不懂,裡麵人能不明白麼?這裡有一個算一個,從犯人到獄卒,都知道少爺的心眼少爺的本事,人連指揮使都能馴服,你一個千戶……想讓我們反水,聽你的?
也是想瞎了心了。
眼下的詔獄,在外麵人眼裡是鬼域,最不想看到的存在,在葉白汀這裡,就是□□!
果然,彭項明還沒進來就被獄卒攔住了,說是詔獄有規矩,外人非當值,不能進。
彭項明眼睛一立:“怎麼,本千戶也不行?”
獄卒手抄在袖子裡,皮笑肉不笑:“您是千戶當然可以,可您身邊的人就……千戶大人明鑒,指揮使規矩嚴,求您彆讓小人為難。”
彭項明想了想,不過抓個跑幾步路都能摔倒的嬌少爺,也用不著那麼些人,點了手下兩個百戶,跟著往裡走。
獄卒這邊是過了,可犯人們那裡過不了了。
不知誰起的頭,兩邊囚犯突然對罵起來,罵著罵著嫌不過癮,突然就拆了牢門,衝出牢房,乾起了群架。
彭項明直接憤怒:“成何體統!獄卒呢,為何不管!”
獄卒就更為難了:“這個……咱們人手有限,硬管怕是管不了,成天坐牢,誰心裡受得住?憋不住了就得泄泄火,千戶放心,這群犯人精明著呢,隻敢彼此打架,不敢衝著咱錦衣衛,否則就不是打個架的事了……都懂事,不會傷到您。”
傷不傷的放一邊,他這根本走不過去啊!
彭項明眯眼:“今兒個本千戶有事要辦,你必須得想辦法,讓他們停下!”
他不說這話不要緊,一說這話,乾架的囚犯們開始往外湧,衝的他都站不住,直直退出去了五六尺:“獄卒!”
“都回去,給老子回去!”
“你個王八蛋沒娘養的……”
“彆打了,回去!”
“老子今兒要不揍服了你,你就是我孫子!”
獄卒吼了幾聲,一點用都沒有,沒辦法,苦著一張臉,轉向彭項明:“您看,不是小人不管,是管不了啊……他們這火氣,也是之前留下的根子,前段時間那馮百戶搞的事您也是知道的,勾的牢裡人犯跟著越獄,結果想越獄的沒越了,死在了這詔獄,不想越獄的吃了誅連刑罰,這會子氣都沒消呢……上頭交代的話是,看管要注意手段方法,彆出現大規模嘩變……他們就是不順心鬨對方一鬨,也沒攻擊您不是?”
隔著重重犯人,彭項明彆說看到葉白汀,他連葉白汀的牢房都看不到。
可還是不甘心,今日機會難得,錯過了,下一次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原地尷尬的時候,廠公富力行慢悠悠的過來了——
“喲,這是怎麼話說的?指揮使在外頭忙,你們在裡頭搗亂?嘖嘖,當真不懂體貼。”
富力行視線滑過千戶,眸色一深。
北鎮撫司管的嚴,仇疑青當了指揮使以後,挺多東西外頭都打聽不到,但關注久了,裡頭的恩怨關係,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的,比如這千戶叫彭項明,似乎和仇疑青不合,那他趁仇疑青不在,欺負仇疑青的人……自也是合理。
他在牆外還真沒聽錯,就是有人在搞事!
公公眼神邪性,尤其當了廠公的人,那一眼刮過來,能刮的你骨頭縫都冷,彭項明眼皮一跳:“北鎮撫司內務,就不勞公公操心了吧?來人,送——”
“千戶大人喊打喊殺的,隔著牆都聽到了,是誰那麼大膽子,得罪了您?”富力行可會自來熟,仿佛察覺不到對方的緊繃,笑眯眯,“咱家自己手上的活兒都不夠忙的,哪有空插手旁人外務,隻是這世人都好看個熱鬨,你們這裡的事,能引來咱家,自也會引來彆人,千戶大人還是上點心,速速先把事給平了吧。”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往裡麵看,詔獄牢房?
仇疑青的小情兒在這裡頭?
又一想覺得不可能,彆說仇疑青那樣的人,強霸,貴氣,講究,怎麼會喜歡犯人?就算真喜歡了……有一萬種辦法把人弄出去,怎麼舍得叫人在這裡頭吃苦?
彭項明心裡轉了轉,很快明白了一件事。
前有犯人鬨事,後有公公盯著,今天這個事,怕是不成了。不過就算仇疑青回來,他也有辦法解釋,不說葉白汀鬨事瞎說話,還可以說外邊危險,他隻是想把人送回來,誰知人誤會了呢?
眼珠一轉,他乾脆伸了手,邀請富力行往裡走:“我正好有事要同人交待,公公既來了,不如順便參觀參觀?”
富力行其實並不想參觀牢房,他一進北鎮撫司就看到了後麵那個小房子,新建的暖閣,漂亮又精致,一看就和錦衣衛那群糙漢子氣質不符,他比較想去看看那裡,但這是錦衣衛地盤,能進來是一回事,亂走是另外一回事……
“好啊。”
富力行心裡想著事,心不在焉的跟著彭項明往裡走。
囚犯們個個都是人精,看得出來彆人不會妄動,很快散了,自己抬著門就回了牢房,就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葉白汀就看到彭項明的腳,停在了他的牢門前。
燭盞昏暗,他沒抬頭,看不清後麵公公的臉,公公自也不清楚他。
“來人——東西拿來,給少爺看看!”
隨著彭項明的話,屬下將一個小包裹拿過來,往葉白汀麵前一扔。
素青色的小包袱,巾角精致,鑲邊用了波浪紋的銀線,哪怕素淨,也不失格調。小包袱重重落地,裡麵東西露出來,是一雙毛茸茸的暖袖。
彭項明:“本來覺得你可憐,這點東西幫你收著,全當慰藉,沒想到你這麼不識趣,油鹽不進——”
葉白汀並不認識這個小包袱,但打開一看,也明白了,這應該是彆人送給他的東西。
鞋襪,圍領,暖茸護手,每一樣每一樣,不管樣式尺寸,都是照他年紀身形來的。
小包袱裡最多的就是鞋襪,有單鞋布襪,也有夾棉的鞋,加厚的毛襪,一看就不是同一個批次送進來的,後麵這些鞋襪厚實,更合現在季節,但前麵的更講究,鞋底子壓的特彆緊,鞋麵還有銀青繡樣,很講究,一看就需要花很多錢。
新的鞋襪暖袖夠暖,卻沒有花紋,是……經濟上出現困難了?
葉白汀知道,任何地方都有潛規則,詔獄的小動作更是數不勝數,很多外頭送來的東西,不一定能到犯人手裡,他原本也沒有記著這種事,一點不關注,因他父母雙亡,家仆散儘,長姐遠嫁無有音訊,義兄不是個東西……
可現在一看,竟然有人……惦記著他麼?
東西送了多久?塞了多少銀子,上下做過多少打點,還把自己累窮了?明明知道很難,明明知道他這輩子出不去了,為什麼還要繼續,白費力氣做這種事?
葉白汀捏著小包袱的指節隱隱發白。
上輩子沒什麼親緣,來到這裡,他也從未奢望過什麼家人,可猛然看到這些,心裡就是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