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了,問過馮太太,說是昨天下午並沒有人來,又問:“誰要到家裡來啊?”
陳殊回答:“一個朋友,做西藥生意的。”
吃完早飯,去了秘書處。奇怪的是,今天一天廖公都沒有來。陳殊苦苦挨到下午五點,便拎了包,往家裡走了。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馮太太熱情的張羅事兒:“您就是陳殊那位做西藥朋友吧?今天早上還問起你,結果下午您就來了。”
杜均坐在沙發上,接茶杯:“馮太太,您就彆忙了。我哪裡當得起陳秘書一個朋友,她有事兒吩咐我呢。您歇著,用不著忙。”
馮太太聽了恭維高興,謙虛兩句:“什麼吩咐?不就是廖公的秘書嗎?平日裡寫寫抄抄的。”
陳殊進了門,不說彆的,問:“杜公子,您的東西帶齊了嗎?”
杜均拿起旁邊的一個箱子:“帶齊了,帶齊了,您吩咐的東西我都帶足了。您彆叫我杜公子了,就叫我小杜吧!”
陳殊不知道他跟蹤過自己,對於他態度這麼恭謙,實在是不習慣:“我又不是你老板。”
閒話也不多說了,陳殊把箱子接過來,檢查了一遍,東西的確是都齊全:“馮太太,您把那個酒精燈遞給我。”
酒精燈是陳殊自己製作的,很簡易,但也隻能勉強了。
又怕NaOH這些化學試劑滴到沙發上,於是到了仆人房裡邊,做實驗。仆人房是個小房間,本來是原主人修給家裡的仆人住的,隻是陳殊家裡沒有仆人,便一直空著。
馮太太也站在門口觀望:“這是做什麼啊?”
陳殊沒有回答,把原料中的油脂、乙醇,NaOH按照實驗課上實驗課上的配比,混合在一起。
本來是要用帶有回流冷凝作用的玻管,隻可惜沒有,用鐵盒子替代了。又用酒精燈加熱,陳殊當時做實驗的時候,全程不停的攪動。
現在倒是不用自己來,那位杜均見了,熱切道:“陳秘書,我來,我來。”
實驗室裡邊,時間不過用了半節課。但是在這裡,溶液卻遲遲不能完全皂化。
皂化好了,把粘稠的溶液倒進模板中,送進廚房烤乾即可。
陳殊把做好的肥皂倒扣進手心,遞給杜均:“怎麼樣?”
杜均直了眼,哈巴狗兒似的點頭:“好!好!好!我的乖乖,真的能製肥皂啊!”
杜均小心翼翼的拿著那一小塊肥皂,滿口保證:“陳小姐放心,我明天就去找工人檢修機械。後天就能開工,一天一千多箱肥皂,一年就是30多萬。30多萬呐,還不止,加上德國人的那批機械,一年一年得多少?我的個乖乖!”
陳殊道:“不忙,和你合辦開廠,規矩自然要先說清楚。”
杜均眉開眼笑:“瞧您說的,沒有您這技術,我那廠子就是廢鐵。您又是廖公吩咐下來的差事,您七我三怎麼樣。”
陳殊回房間拿出一份兒合約:“我六你四,我出錢出技術,你出廠房,出第一批原料。我在廖公那裡,平常抽不開身,你來主持日常工廠的開工。”
杜均笑笑:“還有這樣的好事!”
陳殊搖頭:“我還沒說完,你聽完再說不遲。第一,要去大學的化學係請一批學生。我隻會最基礎的肥皂製造,但是產品要多樣化,各種顏色和香味,都要請專業的化學人才來做的。”
杜均為難:“我倒是讚同,就是大學化學係的人我也不認識,那些讀書人又傲氣得很,尋常哪裡肯給工廠做工人的。”
陳殊糾正他:“不是工人,是科研人員,隻負責產品的研發,監管流程,並不是工廠的工人。不過這個不用你去,我親自去請。第二,要聘請一位專業的經理人,這個你有人選嗎?”
杜均想了想:“有一個,項鬆茂,隻是他現在上海中英藥房任職,乾得好好的,隻怕輕易請不到。”這位杜公子對自己的能力倒是有著清醒的認識,對於陳殊提出聘請專業經理人,沒有什麼異議。
陳殊打斷他:“能力,關鍵是能力。肥皂廠是壟斷行業,那些英法肥皂商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杜均忙道:“能力肯定是沒什麼問題的,1901年漢口藥材行商戰,項鬆茂以弱勝強,可是大獲全勝。”
說到這裡,陳殊想起來,對於這種經理人,不可能隻給一個每月多少錢的死工資,肯定是要給一點紅利的。杜均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又肯把重要的事情交給會做的人去做,還不多心。
合約是簽不成了,兩個人細細商討了各種細節,一二三四,都寫著紙上,分頭去辦。
臨走的時候,陳殊提醒杜均:“那個德國商人那裡還是要看著,隻是晾一晾他,壓一壓價錢,千萬彆叫他真的出手了。”
杜均拍拍胸脯:“您放心,成事兒不容易,壞事兒還不是一句話的。”
杜均走出門的時候,覺得腳步輕飄飄的,想他杜均活了二十三年,終於到他走運了。沒料到,太過得意忘形,出了門就絆了一跤,摔得滿嘴是血。
小廝上來扶住:“少爺,您倒是看路呀?”
杜均摔了,不怒反笑:“你懂什麼,這叫出門見喜,出門見喜,好兆頭啊,好兆頭……”
等客人都走了,馮太太這才道:“你們剛剛說的是,要開肥皂廠嗎?”
陳殊把她按到沙發上:“是的,馮太太。”
馮太太隻覺得發暈:“我的天,那得多少錢啊?”
不過馮太太倒是沒有反對,還很支持:“一塊肥皂四毛錢,很賺的,這個生意好,這個生意好。”她不知道當時中國人製作不出肥皂來,隻覺得隻是一項穩賺不賠的生意。在她眼裡,陳殊就不是個凡人。
晚上回來,馮先生也知道了,馮太太拿著陳殊做的那塊兒肥皂:“你瞧瞧,這是陳小姐做的,做的肥皂?”
不過,馮先生比馮太太理智,拿起來瞧:“比不上市麵上的!”
陳殊解釋:“條件很簡陋,沒辦法,用機械則要更好一些。”
馮先生細細問了,陳殊也都說了個清楚。馮先生問完了,點頭:“既然你決定去做,就儘力吧!要是真做成了,也是咱們中國自己的民族企業了。”
這些形而上的東西,馮太太不關心,隻問:“那個肥皂廠的工人做工複不複雜,我能不能去?”
陳殊笑著答應了:“沒有什麼難的,我們還要培訓工人呢!”
馮先生說她胡鬨,她要是出去做工了,兩個孩子誰來負責。
陳殊主要還是想請馮先生去工廠監管財務,那個杜均,陳殊並不敢太信任,詢問了馮先生的意見。
馮先生躊躇:“這……我沒有做過這行……隻怕給你添亂……”
陳殊早就堵好他的後路:“您放心,自然有人教你的,您一個大學生,還算不來賬?”
馮先生笑笑:“你肯信任我,我自然是榮幸的。怎麼搞得好像你占我便宜一樣!”
陳殊笑:“人情是算不清的啦……”
經過這一晚上,馮太太第二天起來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做了早飯,兩個眼眶都是黑的,麵容卻十分有精神,她在飯桌上正式宣布:“我是一定要到工廠去做工的,誰也不許不同意,不同意也沒用。”
一家人望著她發愣,見馮太太拿出一張報紙,念道:“女子獨立先要經濟獨立,先有經濟獨立,才談得上人格的獨立,才能與男子平等,與男子做同樣的事情,同樣讀書,同樣做工……”
馮先生和陳殊麵麵相覷,陳殊小聲問:“馮太太,您什麼時候看報紙了?”不過,想來是陳殊買的報紙,放在客廳了。但從目前這個情況看起來,馮太太是讀了一段時間了。
馮太太並不回答陳殊的話,隻重申:“我是一定要去工廠做工的!”
外麵有郵差敲門,鐵門嘩啦啦直響,一時間倒是拯救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陳殊。
爾雅應了一聲,忙開了門,拿了信回來,遞給陳殊:“陳姨是從北平寄過來的信!”
陳殊接過來,見信封上寫“陳殊親啟”,地址則是:北平行營第一軍參謀部。
馮先生見馮太太這個樣子,很是意外以至於呆若木雞:“我倒不是不同意……”
馮太太便道:“那你就是同意了……”
爾雅偏過頭來瞧陳殊的信,陳殊忙把信紙封回去,笑:“小孩子,看不得,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