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冬梅:“沒啥事,咋了?”
周桂:“若楠和永華在隔壁鎮,還不知孩子們大姨來了,下午讓誌飛去喊他們一下。”
孩子們大姨還有事,不能耽擱太久,她時間這麼急還抽空來自家,怕是有什麼不得不當麵給若楠說的,隔壁鎮上的活停半天也沒啥,還是先讓兒子和媳婦回來再說。
“行,等會吃完飯,我就讓誌飛去隔壁鎮。”張冬梅明白周桂的意思,笑了笑點頭道。
這種事,要換以前,肯定是衛永民去喊衛永華兩口子,但自從分家後,周桂便真不再和這個兒子親近了。
有什麼事,寧願去麻煩衛良忠家的小子,也不會再喊他跑腿。就是有時候地裡活多忙不過來,摸黑去挑水,也絕不開口讓衛永民幫她挑。
她這做派,讓村裡的人看得一臉迷糊。
兒子就算分出去了,也不必這麼生疏啊,咋周桂一夜間就對衛永民這麼冷淡了呢。
好在衛永民還沒棒槌到無可救藥,知道老房子這邊隻有周桂一個勞力,隔三岔五就會來挑缸水,或是背捆柴過來。
不過分家那時,他的選擇是真讓周桂氣進了心,反正說啥都不理他。
說話功夫,菜也起鍋了。周桂讓衛誌勇去溝子把他們大爺喊過來,然後自己則開始往堂屋端菜。
這會兒,衛老太也過來了,一進屋,就招呼蘇淩雲上桌。
西南習俗,八仙桌的上方,隻有自家老人才能坐,這是對老人的尊敬。但當家裡有貴客來時,這個所謂的上方,則會由客人和老人一起坐。
蘇淩雲不大懂這邊的習俗,上桌後,很自然的就想靠著幾個孩子坐,衛老太見了,趕忙把蘇淩雲拉到自己身邊,笑著臉,讓蘇淩雲跟她坐。
今兒這頓招待蘇淩雲的菜,都能比得上年前那天衛家的夥食了。幾個小孩,得了大人們發話後,便開始動筷吃起來。
桌上的酸蘿卜鴨湯,成了衛子英的最愛。坐在桌上的大人,都是疼愛孩子的,鴨腿自然而然落進了衛子英的碗裡。衛子英眼睛大,肚子小,總覺得自己能吃很多,結果,一個鴨腿,外加一碗鴨湯,就把她吃撐了。
吃完飯,張冬梅回溝子裡,讓誌飛去隔壁鎮喊衛永華夫妻,蘇淩雲則抱著衛子英睡了一會兒午覺,醒來後,就讓衛子英給她帶路,逛逛這個她妹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把左河灣都踩了個遍,天快黑時,衛永華夫妻就急吼吼地趕回來了。
“姐,你怎麼要來,也不先給我來個信。”
臥房裡,蘇若楠坐在椅子上,一臉嬌俏閨女般,看著蘇淩雲在那裡鋪床。
沒錯,就是蘇淩雲自己鋪床。
周桂中午吃完飯,把裝在櫃子的竹席拿去河裡清洗乾淨,晾了一個下午,就等著晚上給蘇淩雲鋪床,結果她要鋪床的時候,蘇若楠回來了。
她一回來,就接了席子,說她去給蘇淩雲鋪床,不想進屋後這鋪床的換了一個人,換成了蘇淩雲自己的。
“太匆忙,寫信不定信還沒到,我就先到了,就乾脆沒告訴你,先過來了。”蘇淩雲把竹席弄好,坐到床上,然後笑眯眯地朝蘇若楠招了招手。
蘇若楠一笑,像個小迷妹似的,忙不迭抬起腳,坐到蘇淩雲身邊。
“若楠,咱爹那裡兒透出消息,說高考要恢複了,你要不要參加高考。”姐妹倆一坐下,蘇淩雲就立即進入正題。
她這趟親自過來,就是想問問蘇若楠要不要參加高考的。
雖然高考恢複這事,還沒傳出來,但稍微有點門路的,都知道高考要恢複了,並且就在這段時間。
“高考恢複?”蘇若楠微震,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高考啊……
當年,她就是高考停下後的第一批高中畢業生,說沒遺憾那是肯定的,但是現在……
“不考了,我下鄉十年都沒翻過書,學的東西全還給老師了,倒是姐姐教我的算盤,我還牢牢記得。”蘇若楠釋然一笑,慢吞吞道。
她都快三十歲了,兒子女兒生了三個,還考什麼考。
“真不考了?”蘇淩雲看著妹妹的神情,便知,她似乎真的不想去考。
“我這次來,把高考材料都給你帶來了,你要想考,抓緊時間複習一下,不是沒有機會。”
妹妹當年就想上大學,但因時局原因,止步在了高中,好不容易等來機會,她不想妹妹有什麼遺憾。
蘇若楠眉眼舒展,神態自若:“不考了,讀大學是我十六七歲時的夢想,但夢想是會變的,我現在啊,就想守著永華他們四父子,好好過日子。”
“那榆木疙瘩有什麼好的,值得你放棄高考?”蘇淩雲有些不讚同妹妹的意思。
要過日子,也不必放棄高考啊。
聽妹妹話裡的意思,似乎妹夫和孩子們比高考更讓她上心。
“沒什麼放棄不放棄,他好不好,我自己心裡清楚就成。”蘇若楠瞋了眼蘇淩雲。
永華是比不上姐夫出息,但他對她好,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就憑這一個好字,她就甘願陪他過。而且,衛家這邊雖然多了陳麗這糟心玩意,但拋開她,公婆也好相處,嫁進衛家這麼多年,公婆是一個眼色都沒給她看過。
這麼舒心的日子,她還去折騰彆的乾什麼,再說了,高考也不見得能考上不是,她現在,隻想給永華和自己謀一份工作。有了工作,她這小家就真的沒什麼可以愁的了。
蘇若楠心有成算,話鋒一轉,道:“姐,我不騙你,高考我可能是真沒什麼希望,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做那個夢。你這趟過來,是西口市的家具廠定下來了吧,是不是要開始招工了。”
蘇淩雲點了點頭,看著蘇若楠的眼晴,透出點心疼。
她嬌生慣養的妹妹,錯過了上大學的最好時間,早早結婚嫁人,如今……
罷了,既然妹妹已經有打算,那便這樣吧。
有她看著,總歸不會讓她一輩子紮根在農村。
雖然大家都說農民好,但隻有在農村呆過的,才會知道,黃背朝天,一天到晚都有乾不完活的農民有多辛苦。
“嗯,落成了,七月二十六那天,工廠正式招工,第一批工人就是要有手藝的老師傅,你到時候記得讓永華去,還有你,分廠的會計同樣是向外招,到時候你也去。”
蘇若楠:“廠裡有員工住的地方嗎?”
蘇淩雲:“那肯定有,廠子在西口市南山山腳,不是新建的,是西口市政府劃給我們的,廠房和住的地方都是現成的,如果你和永華能一起進廠,那肯定是能分到房子。”
蘇若楠:“嗯,二十六那天,我一定準時去。”
蘇淩雲說完高考的事,就把話題轉到了三個孩子身上。按蘇淩雲的意思,妹妹和妹夫都要去城裡,那孩子們最好也跟著去,上學方便些。
然而蘇若楠卻不是這麼想的:“暫時不帶孩子,英子年紀太小,等我和永華上班了,肯定是沒多少時間照顧她,等她到了上學的年紀,再接去我們身邊吧。”
她生的三個孩子,哪個不是在婆婆背上長的,所以,把孩子交給婆婆帶,她沒什麼不能放心的。
蘇淩雲:“也成。你們剛去上班,家具廠沒走上正軌前,也空不開手照顧孩子。”
兩姐妹說了一會兒話,天就黑了。廚房裡忙碌的周桂,讓姐妹出來吃飯。
吃完飯後,結婚十年,蘇若楠第一次拋棄衛永華,抱著自己的枕頭,跑去和蘇淩雲擠一張床。
衛永華想都沒想到,大姨子來了,老婆就不和他一個被窩了,不但媳婦不和他睡,小閨女今晚也不和他睡了,被他兩哥,用兩顆大白兔奶糖給哄走了。
蘇淩雲是個大忙人,在衛家呆了一天就離開了。走的時候,給蘇若楠留了兩百塊錢。
沒錯,就是兩百塊。
這姐妹兩年紀相差十二歲,蘇若楠更是蘇淩雲一手帶大的,說蘇淩雲是姐姐,但她做的事,卻是母親才該做的。就像這次蘇若楠兩口子的工作,也是她跑前跑後,各方調查,才把廠的地址給促成的。
而乾這些事的時候,她心裡隻有一個想法,那就給下鄉做知青的妹妹謀個出路,絕不能讓她一輩子都呆在鄉下。
除了這兩百塊,她來時帶的兩個大袋子,一袋子是高考資料,一袋子是給妹妹和孩子們的東西。
吃的穿的,什麼都有。等她走後,幫著蘇若楠收拾這些東西的周桂,都差點以為蘇淩雲是不是把家裡的好東西,都給搬來了。
這個大姨帶來的東西,讓周桂這向來喜歡占人便宜的人,臉都有點紅了。
總有種,自家兒媳婦,好像不是衛家在養,而是蘇家養著的錯覺。
*
日子慢吞吞往前推,蘇若楠和衛永華已經結束了隔壁鎮的工作,兩口子在家閒了半個月,把家裡給好好收拾了一下,衛永華還上房頂,撿了一次瓦,靜等著七月二十六的到來。
而在這半個月中,衛良忠終於找到機會,向衛永華提起了周柄貴家的事。
這晚,爺幾個讓周桂用油梭了盤花生,拌上一勺子鹽,一邊喝酒,一邊談事。
衛良忠把自己的意思,給衛永華和衛良峰說了一下,然後抽著煙,等衛永華回複。
衛永華這會兒有些為難。
他馬上就要去家具廠上班了,哪有時間帶徒弟,這一去,一個月怕也回不來幾次。
衛良忠見永華久久不吭聲,還以為他不願意。
他默了默,道:“永華,柄貴家難啊,他家現在看著還好,可一旦柄貴老了,大柱和三柱就真沒法活了,二柱是個好的,但他一個人,負擔不起大柱三柱兩兄弟,大柱要能學點手藝,以後,他和三柱也能自立更生,不用啥都指望著二柱。”
“大伯,我不是這意思,就是,就是……”衛永華搓了搓手,眼睛一轉,看向衛良峰。
這話,他接不了。
家具廠那邊就要開工了,徒弟他能收,但收了後卻沒有時間教,這不是耽擱大柱嗎。
衛良峰看兒子為難,抽了口煙,道:“大哥,這不是永華收不收徒的事,前不久若楠她大姐過來,其實是來給永華兩口子安排工作的。他大姨子已經把時間都定好了,再過幾天,永華和若楠就要去城裡上工了,永華沒時間教周大柱。”
“啊,工作?”衛良忠聽到城裡的工作,驚了一驚,問:“什麼工作。”
問的時候,衛良忠心裡震驚得不行。
這侄兒媳婦娘家可真有本事,安排工作,都給安排到西口市這邊了。
“家具廠的木工,若楠則去考那家具廠的會計,他倆都有著落了,而且還是正式工,隻要工作落實,他倆戶口也會牽到家具廠去。”
衛良忠聽後,楞了楞,隨即高興道:“好,好,去城裡工作好,大柱這事肯定不成,回頭我再想想辦法,另外給大柱謀條路。”
侄子能去城裡工作,端上鐵飯碗,當大伯的自然高興。
衛良忠也清楚,這個節骨眼上,周大柱肯定拜不了師,拜不了就拜不了吧,回頭再想想,看還有沒有什麼彆的適合他的。
一旁,聽到幾個男人說話的蘇若楠,心思一轉,道:“大伯,木匠這活,其實就是師傅領進門的事,你回去給柄貴兩口子明說,永華會教大柱,但一個月隻教兩天,教會了木匠所有工具的使用方法,後麵就得靠他自己琢磨了。”
周家確實困難,這做木匠也是一條出路。
一個溝子的裡,彆人都求到門上來了,總不可能真不管不顧。
蘇若楠說完話,進了臥房,翻箱倒櫃找出一本用鉛筆畫的冊子出來。
“這冊子,是我這些年跟在永華身邊,自己畫下來的,回頭把這冊子給大柱,隻要大柱能把基本功都吃透,後麵就算永華不教他,他也能找到活乾。”
一旁,衛永華眼睛一亮,忙道:“對對,木匠基本功就是刨、鋸、鑿眼這三樣,當初我是跟著師傅學了三年,都是在學這個,隻要學會這三樣,後麵就不難了。大伯,你去和柄貴說說,要是一個月教兩天,大柱還願意學,那我就收他這個徒弟。”
做木匠不難,難得是天天推刨子,練基本功。
基本功這活沒有啥技術,反正練就是了,就是有點費材料,基本功練好了,再教教他怎麼打鉚釘,與一些簡單的花樣設計,差不多就能出去接活了。
再說了,柄貴求的是一個謀生計的手藝,又不是和他當初一樣。他當初被公社領導帶著去拜師,他師傅要的是一個傳承人,傳承人和學手藝不同,那是真真不藏私的教,要求自然嚴格。
衛良忠:“行,我這就去問問。要是他願意,我讓他帶人過來拜師。”
衛良忠說完話,也不喝酒了,抽著煙就去了周柄貴家。
周柄貴一直在等衛良忠這邊的消息呢,見衛良忠來了,當即便知道有結果。
衛良忠把衛永華要去工作,沒時間帶徒弟的事給周柄貴說了說,還說,永華一個月,隻能教周大柱兩天,這兩天還不定是什麼時候,問周柄貴還讓不讓大柱學。
周柄貴哪有什麼願不願意的,這可是兒子唯一的機會,彆說一個月教兩天,就是一天,他也得讓大柱去學。
衛良忠見周柄貴沒意見,點了點頭,讓他明兒帶大柱去拜師。
周柄貴忙不迭應下,第二天就上街買了一刀肉,提了一隻雞,和一籃子雞蛋,再背上周大柱就去了衛家。
周大柱已經在練習走路了,但現在還走不利索,隻能讓他爸爸背他。
到了衛家,幾個大人寒暄了一會兒,衛永華就收了周柄貴提來的拜師禮,然後把自己以前用過木匠工具,整理了一套出來,送給了周大柱,並叮囑他要好好練習。
距離二十六還有幾天,衛永華趁著這幾天功夫,教起了周大柱怎麼用刨子和鑽頭這些工具。
周大柱腿不方便,但卻可以坐著推刨子,用鑽頭在廢棄的木頭上鑽孔。
經過一場災難,周大柱懂事了,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難,學起來特彆認真,一個有心學,一個有心教,雖然隻幾天功夫,這對新鮮出爐的師徒,倒也還相處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