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昌回頭看看,擺手讓負責押解這人的契丹勇士退後。
契丹人也真是莽撞,受命便退,毫不遲疑。被他們押來這人身體虛弱,驟然少了扶持,幾乎栽倒。他連忙伸手扶牆,勉強支撐著站定。
緩了緩,他繼續道:
“二軍六衛以外,真正較能作戰而負責據守城中諸多府邸官署的,是都房六番私兵。其中半數雖遭柳鬆節和池允兩人控製,但仍有半數的將校曾是樞密副使的舊部。隻消柳、池二人死在球庭之內,其部群龍無首,絕無能為,開城各處關鍵所在必定掌握在我手中……足下又是如何壓製得都房六番之兵,接連奪取諸多官署?”
說到這裡,那人頓了頓,喘息了幾聲再問:
“足下當是藉著各家緊急收攏契丹流人,為他們診治調理以備廝殺的機會,分派了部屬偽裝作郎中,四處聯絡。但契丹人自入我高麗、占據東境以後,其首領人物耶律金山、耶律統古與、耶律喊舍等自相殘殺,死傷慘重……足下怎能在短短數日裡,把四分五裂的契丹人輕易捏合到一處,為你廝殺賣命?”
“我什麼也沒做。”
尹昌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慨:“我什麼也沒做,真的。”
陰影中人喘息的聲音更大了,發出呼哧呼哧的粗氣。一邊喘,他一邊艱難地道:“何必?說說又何妨?上國以如此手段施展於開城,想來後繼必定天翻地覆。如我這種礙眼礙事的老朽,今日總是要死的……我隻想死得明白些罷了。”
門洞以外,有值守的同伴這時才發現尹昌與人談話。
他轉身回返入來,隨手往牆上拔了一支鬆明火把,想替談話的兩人照亮。才走了幾步,旁人連忙上來,將火把重新擺回原位。
但隻這點火光迅速閃動間,說話之人蒼老衰敗的麵容已經顯現。這人赫然便是過去二十多年裡高麗國事實上的主人崔忠獻。
對著此等人物,尹昌不願過於苛刻失禮。他想了想,指了指旁邊的同伴們:“這幾年裡,隨著貴國與我大周在海上的發達貿易,中原和南朝的風氣習俗風行於貴國的,比往年要多得多。比如規模宏大華貴的慶典,又比如漢地的醫術、藥方。所以我知道,帶著一個足夠規模的班子來到高麗,必定能獲得操辦馬球大賽的任務;隨行而來的這麼多中原名醫,也一定會被各方禮聘來查病。”
“我已經知道足下以此為由,聯絡了……”
“不不,關鍵不是契丹人。”尹昌搖頭:“貴國身份最高也最要緊的病人隻有一位,便是閣下。”
“怎麼講?”
“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我這裡數十位名醫,擅長各科的都有。如此多的名醫大張旗鼓來到高麗,無論是出於實際需要,還是出於下屬們表忠心的需求,怎麼也該有數人受邀為閣下診治。但實際上,全然沒有。這就帶來了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池允深等人隔絕內外隱瞞消息,其實高麗國的權國王閣下早就已經死了。”
崔忠獻冷笑一聲。
尹昌繼續道:“數日前我得邀請會見,親眼目睹閣下重病的模樣。那麼第一種可能並不存在。然而閣下既沉屙如此,何不求醫?總不見得池允深等人連這點表麵功夫都不做了!所以隻能是第二種可能,就是閣下雖然長期臥病,卻遠遠沒到病危的程度。足下一直裝作垂危之態,欺瞞朝中無數的政敵和身邊野心勃勃的親信,實際上,卻暗中推動敵人們彼此廝殺,以此來為繼承者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