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接連數日,免不了有人去詢問尹昌手下的諸多管事和大夫們,想了解他們這幾晚操勞,究竟看到了什麼,能不能提供一點有助於彼方的信息。但尹昌也真是妙人,他既然擺明車馬不牽扯高麗政局,便不允許這上頭出現疏漏。
凡是響應邀請,深夜出門去替人診治調理的,都被他分彆安置在不同的院落。每次響應某方的,都是固定的一撥人,而不同院落彼此極少聯係。於是高麗人問來問去,竟無結果。
倒是大夫們的醫術很得讚許,轉眼間,便有了妙手回春的傳言。高麗國的醫術得自於中原傳授,彼等奉為醫典的兩部太平聖惠方,完全是唐宋兩代流入高麗的醫方集合。所以商隊裡來自宋國的幾位格外受到尊重,某日裡居然大白天的有貴人登門求醫。
這種時候,誰曉得所謂的貴人是真想求醫,還是乘機來打探情報的?此等人物自然吃了尹昌的閉門羹,說不妨等到馬球大賽結束以後。
馬球大賽的時間越來越近,開城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各方則抓緊時間搜羅整頓手頭的實力。過程中,各方的彼此牽製和拉扯也難免越來越激烈。
不過比起十有八九會在馬球大賽上發生的,眼前這些都隻是小小異動。死幾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也都被心照不宣的有司強壓了下去。
有沒有異動,都不影響尹昌在開城的活動,趁著各方官員彙集在開城的好時候,他還從容拜望了好些有資格遣出人手參加馬球大賽的高官,與他們,或者他們手下的得力人手細細核對了參賽的流程。
他拿出的整套流程,在人山人海的開封府施行過數十上百年,其完善程度簡直碾壓高麗人自己搞得那套。所以各項準備工作的推進都很順利,大概因為誇讚的人多,尹昌還得到了崔忠獻的召見。他在池允深的陪同下,單獨進了崔忠獻的府邸,一個多時辰之後才離開。
高麗國的士農工商四民之分,比中原森嚴百倍。一個帶人操持球賽的商賈,無論以前是什麼身份,能得到高麗國權國王的接見,實在是很榮耀了。而且崔忠獻在接見的過程中,雖說時常神思昏亂,卻流露出對馬球大賽十分期待的模樣,此後又連續召見了尹昌兩次,絮絮叨叨地做了些亂七八糟的吩咐。
每次召見之後,難免有人打著各種各樣的旗號接近尹昌,拐彎抹角地詢問崔忠獻有什麼交待。
尹昌很精明,無論是酒肆裡意外相逢的酒友,還是打著公務旗號登門商議的高麗官員發問,他都能明白其人的目的。他也很實在,並不刻意隱瞞自己的經曆,如實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他說,崔相沒有和他交待任何多餘的話,他也沒有和崔相說什麼。這主要因為崔相精神困倦,一日甚於一日。頭一次召見的時候,還能一口氣說半刻的話,第二次召見的時候,就隻有說三五句話的精神,然後得歇息好久。
這兩次見麵,對話全都圍繞著馬球大賽,崔相頗有興致地回憶了自家年輕時策騎烈馬的英姿。到第三次召見,崔相倒是在說,可聲音過於細弱,尹昌和池允深都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
各方麵打聽了幾次,又拿尹昌的講述和自家從崔相府邸裡拐彎抹角了解的內情相對照,果然俱都吻合。
這樣一來,尹昌的一舉一動便漸漸被開城日漸緊張的氣氛所掩蓋。各方麵都有自家要關注的重點,都在抓緊崔忠獻死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去擴充力量,沒人多去在乎他們,頂多隻是把馬球大賽的流程翻來覆去地研究,盤算自家在這時候如何動手。
再過數日,馬球大賽終於開始。
這項賽事最早於唐時傳入高麗,後來大遼和大金強盛的時候,兩國的貴胄也喜歡。於是高麗國每年彙聚官員貴胄隆重舉辦賽事,以顯示本國與上國的親善。
在契丹與女真兩族中風行的馬球比賽較之宋國保留下來的那套儀式,要血腥殘酷的多。比賽中時常出現衝撞、捶擊乃至縱馬踐踏等危險動作,出人命的事情屢見不鮮。
當年大遼在時,蕭太後的寵臣韓德讓和人打馬球,場上被契丹皇族耶律胡裡室撞擊落馬。蕭太後立即將耶律胡裡室斬首,在場宗室貴族無人敢出言相求。這便是因為馬球比賽充滿危險,往往被作為殺人的半公開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