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清的船,是一艘足尺寸的八百料船。船上常駐的水手有六十多人。他留了副手在自家船上,挑出十餘名剽悍部下手持刀劍,分乘兩艘小船,劃過海麵;再攀援繩梯,踏上船板。
略一掃視,他便看到了在吊床上挺屍的王二百。凝神再看,這王二百臉色灰敗,可不就是死了麼?
王子清心頭大喜,臉上卻露出悲痛神色:“賢侄!賢侄這是怎麼了?”
他躍下船舷,往船頭的吊床急走幾步,想要再確認下這廝的死活。隻差兩三步,一個水手忽然阻擋在前,語氣冷硬地道:“咱們正要收殮船頭的屍體,不方便外人打擾!”
“我怎麼是外人?他姓王,我也姓王,我是他叔!”王子清嘿嘿冷笑兩聲,探出粗壯多毛的手臂,想強行撥開那水手,探一探鼻息。
手臂探到半途,他聞到船上一股極微弱的氣味,混合在海風的腥氣裡頭,那分明是流求生番慣用的蛇毒,還有強烈的血腥氣!
王二百這小子,果然中了毒矛,那毒矛何等厲害,他死定了!
這趟活兒,過程有點複雜。那些生番都是蠢的,擺出了這麼大的架勢,卻沒能當場完事。好在王二百終究逃不過這一劫,我辦事妥帖,定能讓上頭滿意。此時乘機拿下這艘船,自家的錢袋子也有好處,哈哈!
想到這裡,王子清的心情不錯。他手上卸去幾分力氣,羞辱地拍打著水手的麵頰,讓這水手踉蹌退開。
眼前沒了阻礙,他反而不急著去看王二百的屍體,轉而回身,衝著船板上猶自鬨騰的其他水手大喊:“都彆鬨了!說說,吵什麼?是因為船頭死了,接下去不知道聽誰的嗎?”
眾水手麵麵相覷,王子清再度喝道:“都不用吵!這艘船現在歸我了!有什麼事,我替伱們做主!現在,都給我老實跪下!”
隨著他的喝聲,十餘名部下同時拔出短刀利劍,快步迫進,鋒刃隻在水手們眼眉前弄影。
偏有個年約五旬、滿麵風霜的水手,不僅梗著脖子不肯跪伏,還亢聲喊道:“這不是你的船!這船上輪不著你說話!”
王子清臉色一沉。他認得,這老頭兒是北方定海軍的老卒,在這艘船上隱約有幾分監察的職能。他有心威嚇,當即一甩下巴,從鼻子裡噴了口氣,示意先殺這個骨乾人物。
不料,幾名部下本來手持刀劍衝著老卒比劃的,卻忽又盯著王子清所在位置,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是乾什麼?怕了?不敢動手?
王子清臉色再度一沉,口中厲喝:“動手!宰了他!”
幾名部下明顯反應慢了,倒是臉上的表情由驚訝到驚恐。此時王子清才想到一個可能,他急步往前,卻已經遲了。
他的後背一疼,然後冰冷又滾燙的觸感透過後背的皮肉、骨骼,深入臟腑,再透過胸前的骨骼和皮肉。垂下眼去,隻見一截雪亮刀鋒從肋骨的縫隙透出。
王子清張口要罵,鮮血像噴泉一樣從喉嚨裡湧出。他待要呼吸,血又順著咽喉和胸腔的血管裡同時灌入氣管,以至於他劇烈地嗆咳。他抬手想要抓住刀刃,又想撕扯自家咽喉,手卻沒了力氣。
在他的視線裡,聚集在甲板上的水手們同時暴起發難。
原來他們每個人都偷藏了刀劍,其中半數還披著甲。原來這些人個個都經曆過嚴格的格鬥訓練,而且肯定上過戰場。
跟隨王子清上船的十餘人麵對倍數的水手猛烈圍攻,瞬間不敵。隻有零星三五人跳海逃生,其餘的片刻間死得乾乾淨淨。他們流出的鮮血彙集到甲板中部凹陷處、稱作官廳的一小塊,成了一個血泊。
王子清目眥儘裂,但他沒辦法廝殺,沒辦法動。要不是後背這把刀支撐著他,他兩腿發軟,早就倒下了。
視線漸漸模糊,呼吸漸漸微弱,他聽見背後有人發令:“下橫帆!扳舵!”
娘的,那是王二百的聲音!這個混蛋沒死!
隨著王二百的命令,整艘船的航行速度猛然下降。船身往一側劇烈傾斜,向王子清的那艘千料福船猛靠過去。
兩艘船的距離不過數丈,驟然靠攏以後,兩船間的水流速度加快,仿佛產生了巨大的吸力,使兩船接近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橫向撞擊那樣。
王二百的部下們全都站到了這邊船舷,人人大吼作勢。千料大船上,仿佛也有鬼哭狼嚎。
“船頭!這一撞上,咱們半邊船舷都要碎啦!”有人衝著王二百喊道。
“不會,我找東西墊上。”王二百冷靜地回了一句。
他畢竟大腿重傷,毒素未能儘去。方才持刀殺人,消耗體力也是極大,這會兒動作難免慢了點。好在掙了一頭汗,終於趕在碰撞之前,把口鼻溢血的王子清扔過了船幫,準確無誤地卡進了兩船接觸的那個縫隙。
下個瞬間,厚重木板變形的細微暴裂聲和骨肉粉碎的悶響同時響起,兩船合攏的衝擊力把王子清的軀乾碾得猶如薄紙,碎塊紛紛入海。
王二百滿意點頭:“我說船舷不會碎吧!都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