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深知進了宮,那條絡子她一直舍不得用,藏在一隻錦盒裡。深知崩逝前半個月她拿出來看,不知怎麼繩結散了,當時她心裡就不大受用,惴惴的,總覺得要出什麼事兒。有時候預感真的太靈驗了,那天早上她母親摘了首飾進來告訴她,深知沒了,那時的心境她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像個噩夢似的,總也醒不過來。
眼下一晃快三個月了,她沒有像彆的皇後那樣,在殯宮停上一兩年,因為陵地是現成的,隻需日夜趕工籌備就可以了。大概是為了不妨礙繼皇後的冊封吧,把人下葬後就是一個新開始,後宮的主子比皇帝著急。
隆恩殿禮畢,日頭還掛在天上。所幸山林間樹木多,尚且有遮擋,也感覺不到多炎熱。橫豎鞏華城不會再去了,這就預備回京,嚶鳴看見一群人簇擁著太皇太後過來,頓時一陣驚喜,在皇帝身後輕輕叫了聲萬歲爺。
就是那輕輕的一聲,無端在皇帝心上掐了一把,一種從未有過的忐忑從某一點擴散開來,通向四肢百骸,衝得他有點慌。皇帝的神色倒沒有什麼大變化,眉卻緊緊擰起來,因為這種不安讓他無所適從,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沒有應,微微轉過頭,算是聽見了她那一聲喚。
嚶鳴盯著太皇太後身後的人,定了定神道:“奴才的兩位母親來了,請萬歲爺準奴才說兩句話。”
既然人都到了跟前,再強攔著說不過去。那些外命婦們向他行禮,有福晉,也有出降的公主和長公主們,皇帝和聲道:“伊立。”見那個二五眼還巴巴兒等著他答應,他無可奈何,隻得準了。
福晉和側福晉笑著等她過去,她們都是體麵人,在大庭廣眾下絕不亂了手腳,做跌份子的事兒。
嚶鳴含笑給她們請安,說:“額涅,奶奶,你們都來了。”
側福晉不像福晉有誥命在身,按理說是不應當出席的,但她為了見一見嚶鳴,求福晉上報作為隨侍身份,參加了這場永安大典。她上下打量閨女,見嚶鳴一切都好,才稍稍放心了些。可想起之前的頂硯台事件,心裡又覺得不怎麼舒坦了。
然而這種場合,不容她們說體己話,側福晉隻有問她:“姑娘一切都好?”
嚶鳴說是,“奶奶,我一切都好,請家裡放心。”
福晉點了點頭,“好好伺候主子。”再沒又彆的可說了,道一句“去吧”,這場會麵就算結束了。
嚶鳴蹲安,重新退回皇帝身邊,母女前後隻說了兩三句話,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無奈。皇帝眼裡自是沒人的,他同太皇太後低低稟明了回鑾的安排,便率眾人出陵寢登禦輦去了。嚶鳴跟著出來,才下神道就看見鬆格在一輛馬車前等著她。見了她帶來一個消息,說那口燉鍋找到了。
嚶鳴發笑,“找到了也沒用,難道你還敢生火?”一麵說一麵惆悵地看了看前麵的法駕,“回去為什麼還要我隨扈呢,老佛爺說好了的,不叫我往禦前當差,可得說話算話啊。”
鬆格扶她登上車,笑道:“主子放心,老佛爺不會硬逼著您上禦前的。來的時候走了三天,回去應當也差不多吧。這三天主子留神些,彆觸怒了萬歲爺就好。”
嚶鳴知道她話裡的意思,印章的事兒皇帝雖然說不出口,但這不妨礙他憋著壞繼續禍害她。能讓皇帝吃啞巴虧的,這世上怕隻有她一個了,本來嚶鳴想好了乾完這票回太皇太後跟前保命的,沒想到皇帝打亂了她的計劃。眼下隻有聽天由命了,深知的大出殯已經結束,皇上可以殺人了,她心裡七上八下的,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爭這一時之氣。
“我覺得自己還是欠考慮了。”她盤腿坐在馬車裡,十分自責,“像咱們這號人,皇上訓斥兩句,責罰兩回都是應該的,不能置氣。”
鬆格也沉重地點頭,“主子您說的都對。”
嚶鳴撐著頭說:“我有三個月沒生病了……”
鬆格立刻就明白了,“您又想裝病?上回老佛爺跟前沒糊弄過去……”
“上回是在宮裡,太醫隨傳隨到的。這回是在路上,隨扈的不是周太醫。”嚶鳴靦腆地笑了笑,湊到她耳朵邊上說,“就裝肚子疼,這回的太醫必不是全科,給爺們兒看病的不會看女科。”
鑒於皇帝那不按常理辦事的脾性,鬆格覺得想蒙事兒恐怕有風險,“您說能成嗎?”
成不成的都得試試,姑娘家有這種毛病不稀奇,他的後宮裡有那麼多女人,不用多解釋,他也應當能夠體諒這種難言之隱。
打定了主意就不難了,嚶鳴躺在那裡醞釀病症的時候也暗自琢磨,深知當初就有女科裡的毛病,萬一裝得像樣叫他們怕了,沒準兒就打發她回家了。
可是再往深了想,又覺得自己糊塗,有病哪能瞧不出來呢。再說她入宮本就不是宮裡人的本意,是薛家一手促成的,所以就是死,也得死在宮裡,回不去了。
不過這一手拿來暫時湊數還是可行的,傍晚時分圍幔城紮營,休息半日養足了精神的皇帝,終於想起來傳她過去問話了。
小富奉命傳旨,剛開口就被鬆格堵了回去:“諳達,我們主子今兒身上不舒服,想是先頭扶棺下去受了寒氣,這會子發作起來了。”
小富一聽也有些著急了,“哪兒不舒服了?彆不是克撞了什麼吧?”地宮這種地方,姑娘進去畢竟不好,萬一真的遇上邪祟,那可了不得。
鬆格自然說得模棱兩可,“橫豎就是不爽利,肚子也作疼,才剛半路上還吐了一回。”
小富覺得這事兒太嚴重了,忙壓著涼帽,往金龍乘輿方向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