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此刻她的反應完全是一個女性下意識的正常反應,反而顯得無比真實。
審訊官們故意的離開房間,讓囚犯在一個女人麵前袒露如此不光彩的一麵,希望完全摧毀他的抵禦心。
鏡頭在兩個僅剩的人之間搖擺。
阿馬爾看著瑪雅。
他的想法全都表現在他的臉上——對麵是個女人,女人不會那麼殘酷,女人天生就有同情心。
他小聲啜泣,懇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瑪雅愣住。
鏡頭毫不吝嗇地給了特寫。
這段鏡頭後來成了畢格羅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它展現了演員無與倫比的微表情控製和超凡脫俗的情感變化。
詹妮弗·戴維斯的表演全然脫去了匠氣。
她甚至不需要通過大的動作來表達內心情緒的改變,隻是用她的眼睛、眉毛、嘴唇、臉上的每一根線條、每一道紋路。
那雙眼睛不知怎的會說話,前一秒裡麵還跳動著燭火般搖曳的猶豫,下一秒就像落下了一扇沉沉的鐵閘門,所有柔軟的東西就被冰冷的血一樣的鐵鏽遮蓋了。
在昏暗的囚室裡,她的眼睛幽深得像一滴綠湖,隨著天氣轉寒漸漸凍結,
瑪雅走上前來——阿馬爾露出無限期冀的表情——硬邦邦地說道:“你必須說真話,隻有你自己可以救自己。”
絕了!
畢格羅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這句台詞無論從語氣還是語調控製都無可挑剔,在不可置疑的擲地有聲中還有些微的收緊。
瑪雅對酷刑反感嗎?反感。
瑪雅會因為這種抵觸就放棄追問線索嗎?不可能。
因此,演員必須將這種麵對著被踐踏到塵土裡的“弱者”自然而然產生的尷尬與難以麵對演出來,還必須演出在這種複雜情緒之上堅定的立場。
她以為這種表現已經是無可挑剔,正準備晚上吃飯時好好誇誇手下愛將,卻沒想到在後麵的戲份中還能見到更精彩的畫麵。
回來的男人們給阿馬爾戴上了狗鏈,牽著他在房間裡爬行,極儘淩/辱之事,他仍不肯招供下一場襲擊的時間。
瑪雅站在角落裡,她的表情實在晦暗難名,顯然她對這種事很難接受,但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它們是必要的。
阿馬爾被拖到一個狹窄的箱子邊,一夥人把他塞進了箱子。他口中重複著毫無意義的數著天數,丹湊近去不斷地逼問——
這裡本該沒有瑪雅的戲份了。
但此時此刻、站在角落的詹妮弗卻慢慢地從陰影中踱出,慢慢地走到了這個籠子的邊上,和它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畢格羅臉色整肅,她沒有喊停,而是帶著些自己也不知道的期望,等待著。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麼,卻知道自己不能錯過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在拉近的鏡頭中,詹妮弗臉上的微表情再次改變。
她眉心微蹙,瞳孔緊縮,雙手交握。
光從這一個神態和動作中就能體會到此時此刻瑪雅內心複雜難言的情緒——她無比希望阿馬爾能說出下次恐怖/襲擊的時間。
她的神態太過難言,不禁讓所有在看的人都產生猜想:
難道僅僅是兩年來對9·11事件的仇恨和想把所有恐/怖分子抓獲的執著讓她露出這副懸著心的表情嗎?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沒有一點點,當這個答案從阿瑪爾口中說出時,她也可以避免看到這種像狗一樣赤身裸/體被人拉著項圈塞進小木盒子裡的殘酷畫麵呢?
她無聲地等待著。
片刻之後,阿馬爾仍然在無意義地念著各個日期。丹用力地把側麵的擋板壓下,將他鎖在了黑暗的櫃中。
沒有線索。
說不上是由於巨大的失望、對襲擊的擔憂還是還是酷刑和價值觀的劇烈衝擊,瑪雅眉峰微動,嘴唇輕輕一顫。
“CUT!”
畢格羅喊道。
女導演罕見地喜形於色,
整個劇組頓時活了過來,幾個人趕忙過去把箱子裡的雷達·卡特布放了出來,有人給他遞過去水,毯子和衣物。
這位演員十分敬業,連水刑和窄籠都要求親身上陣。當然。他的褲子也是真脫了。
詹妮弗則從拍攝的狀態轉到日常的狀態,坐在椅子上和兩個演員一起討論接下來要繼續拍攝的戲份。
有幾個場麵還需要補拍,雖然畢格羅很喜歡使用一鏡到底的拍攝手法,也常常因為這種名場麵受人稱讚,但這一回細節上還是有沒抓到的點。
在紐約郊外搭建營地裡拍攝的審訊足足用了三天。三天,兩場審訊,每個畫麵都極儘簡潔,沒有多餘的拖拽和廢筆。
在這三天裡,每個工作人員都被詹妮弗對微表情和神態的控製折服。她好像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甚至能將嘴唇的顫抖和眼皮的跳動都控製得自然無比。
優秀的影片靠的是主創的紮實發揮,而偉大的影片則依靠主創的靈氣四現。一個恰到好處的神情波動,一個神來之筆的小動作,都有可能成為值得千百遍推敲的經典。
而詹妮弗·戴維斯身上就有這種巨星的閃光。
她今年25歲,離那座金杯差的不過隻是些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