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後, 百姓跪迎,山呼千歲,聲震滿京, 趙清漪騎在馬上,越發覺得此事極其不好。
本朝皇宮如北宋時, 就挨著市井百姓, 這山呼千歲的聲音也隱隱傳到還在延福宮花園喝茶賞花的永盛皇帝郭永崎。
郭永崎淡淡和伴駕沒有出城迎外甥的武英殿大學士、信陽侯魏肅說:“聽,太子回來了。”
魏肅此時還是得意之時,雖是滑頭的人, 卻也不像一般文臣一樣軟骨頭, 魏肅道:“陛下不是說太子此次為朝廷運回近兩千萬兩銀子嗎?此次可是解了戶部燃眉之極。”
郭永崎微笑道:“能乾呀,他跑一趟河東,原是去賑災,結果倒是朝廷多得了半年的稅賦。”
朝廷去年的總收入還不到四千萬兩, 所以這筆錢真的不少了。至少百官俸祿在九月是不用欠著了。
魏肅說:“太子是陛下嫡子,自幼得陛下精心教導,要說能乾也是陛下能乾。”
郭永崎說:“可是信王到底是他的親兄弟。”
魏肅聰明地沒有說話, 其實他也不太滿意太子這一回太狠了, 剪除信王的羽翼可以,但是這樣斂財,背後都有人叫他抄家太子了。
……
郭延錦沒有先回東宮,而是在傍晚直接進宮覲見,同行的還有諸位皇子王爺。他們押運回的銀兩還來不及和戶部官吏交接,因為交接都是要清點封箱入庫的, 這麼多的銀兩不是一時點得完的。
趙清漪則回東宮,她也令隨行的侍衛安排新來的王衝等侍衛,交了一萬兩銀票給周楨,讓他先權宜去辦。
周楨推拒:“既是侍衛,東宮也有舊例的,不用良媛墊錢。”
周楨身邊的侍衛眼珠子都突出來,那是一萬兩呀一萬兩,不過他們也是得過趙良媛的賞,也不能太貪心。
趙清漪嗬嗬一笑,說:“那我是真的省銀子了?你不會是客氣?”
周楨笑道:“微臣如何敢和良媛主子虛客套,打腫臉充胖子。”
趙清漪收了銀票,笑道:“那我可不管了,你兜著這事。我先回去吃飯了,改天找你們賭錢……”
周楨說:“良媛主子還是找彆人賭。”
身邊一個侍衛附和:“是,我們不要和良媛主子賭錢,我們這點俸祿還是要養家小的。”
趙清漪見他們將她納為“賭桌拒絕往來戶”的堅貞不屈模樣,吐嘈:“男子漢大丈夫一點迫力都沒有的嗎?”
另一個侍衛說:“輸錢的迫力,我真的不想要。”
趙清漪切了一聲,轉身往內院走了,沒有轉頭地揮了揮手表示告彆。
大家如兄弟一般相處了幾個月,東宮的這些侍衛心底可也就沒有當她是一個正常的太子姬妾了。
甚至,他們心底也是希望她當上太子妃的,作為臣子總是希望自己的女主子是待他們好、理解他們、說得上話、不缺恩賜的情分親厚的女人。
……
皇帝在延福宮一座宮殿擺膳,太子和諸王進宮時,還沒有上菜。
皇帝坐在一旁的案幾邊,郭延錦看到皇帝就激動跪倒:“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王也是一起參拜:“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父皇!”
郭延錦抬起頭時,目中似有水光,充滿孺慕之思看著郭永崎,按說臣下這樣直視君王是比較無禮的,這種習慣和現代人不一樣。
不過作為孩子這樣殷切的望向自己的父親,求寵愛、求抱抱卻是不突兀。
郭永崎道:“太子瘦了,這趟差是吃了苦了。”
郭延錦道:“兒臣是吃了很多苦,兒臣沒有一日不想早點回京來,可是回不來呀……”
郭永崎和諸王都不禁訝異,按說正常套路,他應該表示自己不苦,這是他應該做的,多謝父皇關心之類的。
郭永崎反而笑道:“你說說,你都吃了哪些苦。”
郭延錦動情地道:“兒臣一路去河東,總是見到不少難民,餓死的、病死的、活著的賣兒賣女,兒臣心裡難受。兒臣想著父皇勵精圖治,中原百姓少受戰亂之苦,然而天災卻不是人力可改。進了河東又發生了人/禍,吏治現狀真是觸目驚心。地方官一邊收刮民脂民膏,一邊卻和朝廷叫著窮,眼睜睜地看著百姓流離失所。兒臣每每想到父皇心心念念著愛惜百姓,就極其厭憎他們,他們有負君恩,有負父皇的期望。”
郭延錦根本就沒有一絲要收斂自己的情緒的表現,郭永崎倒沒有厭惡,心底微沉,天下吏治如何,他也有點數。本朝不輕易殺士大夫,官員貪拿一點,多是降級罷官而已,他們根本就不怕。
信王郭延鈞道:“太子殿下,你隻怕是也有彆的原因?”
郭延錦哀歎一聲,說:“六弟,此次人證、物證、賬薄、卷宗,我全都帶回京了,其中也有人戴罪立功的,我一筆筆記清楚了。此事全憑父皇決斷。不管我是不是太子,若是父皇讓我出去辦差,看到這樣危及社稷的事,我是不能不管。若是你不高興,或者朝中大臣都不高興,我也會這麼辦!我……就算難以承擔父皇的深切期望,可身為父皇的兒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信王心底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了,忽然恭王郭延鐘說:“太子,您這樣說倒讓我們兄弟幾個都自慚形穢了。”
郭延錦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長歎一口氣,不作爭辯了。
郭永崎一直看著他們幾個兄弟間的交流和神情,目光若有所思,也不打斷。
郭延錦不和兄弟們爭辯,倒是忽然朝郭永崎跪了下來,抬頭殷切地看著郭永崎,說:“父皇,兒臣在外跑了一趟,不論如何也是辛苦了,您就給我一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