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見輕推開衙門,忘了官員應有的莊重,大步朝禦書房的方向跑去。
……
禦書房裡。
“狂妄無禮,目無尊上!”皇帝對吳見輕震怒道。
吳見輕跪在地上,張著口怔怔然,對於皇帝的突然盛怒毫無預料,他以為,隻要自己向皇帝說明真相,皇帝就會既往不咎,把牢獄中的裴大人放出來。
可事實是,他行禮後,才說了半句:“皇上,微臣重新推算星象,發現有異,此星象並非……”便被皇帝的怒吼震住,沒能繼續說下去。
吳見輕甚至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
又聞:“南鎮撫司來人,將其押入天牢。”末了,皇帝輕描淡寫補了一句,“與罪臣裴少淮關在一起。”
沒人知曉殿上發生了什麼,隻知稚嫩的欽天官匆匆跑來求見,很快便被南鎮撫司的人帶走了。
那少年欽天官似乎被嚇傻了,被錦衣衛架著走,連句“皇上饒命”都不會喊。
……
直到被架入陰暗無光的天牢中,吳見輕這才回過神來,恢複思考能力。
可眼下的路,似乎已經走絕了。
他開始驚恐膽戰,身子止不住發抖,以為自己將會像牢獄裡的其他罪犯一樣,受儘刑罰,血跡斑斑,最後油儘燈枯被抬出去。
南鎮撫司副官前來接應,帶著他繼續往裡走,在走過兩道嚴守的大門以後,獄中愈發漆黑,濕氣、黴臭味撲麵而來。
豈知推開第三道大門後,白日光刺目,竟然連通著一套小院。
小院中,有人一襲白衣,負手望著高牆,對著牆縫裡生出的青蘚怔怔出神。
牆縫盤青蘚,白衣若遊龍。
他身後的石台上,擺著一壺熱茶,幾樣小食。此人正是被“關押”的裴少淮。
裴少淮聽聞聲響回過身,看到少年被副官提拎著進來,稍顯詫異。
“接下來的時日,要委屈大人與這少年欽天官擠一擠了。”副官客氣說道。
“無妨。”
副官退下,鎖上大門。
裴少淮將吳見輕引到石台坐下,倒了一盞茶安撫其情緒,一番談話後,知曉了前因後果。
“若是我在謹慎些,上稟前複演星象,就不會使得大人平遭橫禍,落入……”吳見輕看了看周遭,沒好說出“天牢”一字。
“與你無關。”
“大人為何能住在這裡?”吳見輕心緒平靜下來,提起膽氣問道,他還以為裴少淮在牢裡吃儘了苦頭呢。
裴少淮沒說什麼,從懷裡掏出來一枚金符,置於石台上,金符麒麟盤繞,“南鎮撫司指揮使”幾個字格外醒目。
南鎮撫司見金符如見天子,皇帝若真有意讓裴少淮下獄,理應先收回金符,再派人捉拿。
副官隻得了“捉拿”的旨意,自然隻行“捉拿”之事,入了天牢後,還是聽金符的。
裴少淮道:“你且喝茶暖暖身子,有些事想不明白就慢慢想,總還要在此處再待些時日的。”言罷,又回去看他的青蘚了,有些惆悵。
他在此處雖沒受苦受難,但妻兒父母在外頭必定擔憂,裴少淮的心情豈能暢快?也不知道家人如何了。
……
入夜時,裴少淮在院裡掌起燈籠,預備與吳見輕用膳。
大門再度打開,來者不是副官,而是拎著一壇酒的燕承詔。他剛回京,知曉裴少淮“下獄”的消息,便趕忙進來了,因害怕裴少淮太過鬱鬱,還特地提了一壇酒。
燕承詔見了生人,挑挑眉,問裴少淮道:“少年人是誰?”
裴少淮當下沒得心思解釋前因後果,便假說道:“我新收的學生,燕緹帥無需提防。”
燕承詔坐下,沒急著開始推盞飲酒,而是先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他從袖中抽出一小書卷,遞與裴少淮,道:“皇上命我帶給你的。”上頭寫著“製樂篇”三字。
是《呂氏春秋·製樂篇》。
裴少淮本經為《春秋》,呂氏春秋和春秋差彆很大,不是一回事,但裴少淮是讀過的。吳見輕身為欽天官後人,也不可能沒讀過呂氏春秋。
一人瞬時了然。
“皇上說,他想與你說的話,儘在裡頭。”燕承詔並不明白皇帝深意,問裴少淮,“皇上何意?”
裴少淮笑笑,一旁的吳見輕充當學生,幫老師解釋道:“製樂篇記載,宋景公時,天遇熒惑守心,問星司如何解,星司說可以轉移給國相,宋景公說國相是肱骨之臣,不可。星司又說可以轉移給百姓,宋景公說,無民何以為君,亦不肯。星司最後道,歲收不好也可化解,宋景公認為,民饑必死,君不獨活,於是決定聽天由命。”
“最後如何?”燕承詔好奇問道。
吳見輕正欲答,裴少淮攔住,把書卷遞給燕承詔,道:“叫他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