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便進來兩個錦衣衛,仔細攙扶著裴少淮出了禦書房。
皇帝想了想,又招來蕭內官。皇帝臉上浮顯醉意,思緒卻很清醒,他道:“坤寧宮那檔事後,朝中流言蜚語又多了,這樣……你跑一趟,隨鎮撫司車馬送伯淵歸府罷。”
“老奴遵旨。”
蕭瑾又問:“皇上今個兒還是留在乾清宮裡入寢?”
皇帝頷首,擺擺手道:“快去快回罷。”
鎮撫司的馬車外頭看著全是玄色,玄色木,玄色簾,連馬匹都是棗色偏黑的,可隻要再點綴些緋色紋路,便莫名有一種厚重的貴氣。
因為玄色配緋,這是皇帝冕服的配色。
“皇上都開口封賞了,裴大人何不接著,多少人求的機會。”車內,蕭內官與醉醺醺的裴少淮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
“南下前就談過的話,蕭內官何必再問一次。”
“老奴沒彆的意思,隻是與裴大人相熟,便袒護著些罷了。”蕭內官透露道,“因坤寧宮那檔事後,皇帝這些天都沒近皇後。”
麵對蕭內官的主動示好,裴少淮閉著眼提了一句:“這不是你我該談的事,蕭內官慎重。”字字清晰,絲毫沒有酒後的迷糊。
“是老奴僭越了。”語氣稍顯遺憾。他不是個唐突不謹的人,屢屢示好仿佛有所急。
到了裴府。
伯爵府燈火敞亮,映照著鎮撫司馬車款款而行,府上眾人皆未睡,候著裴少淮歸來。
“人已送到,老奴便回去交差了。”蕭內官躬身笑道。
這一回是近距離相見,林氏看蕭內官的神情看得更細致了。再一次地,蕭內官的眼神確實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還行了個禮,麵露善意微笑。
林氏不明白,能留在皇帝身上伺候的人,會是何等精明的老狐狸,又能在她平平一介官婦身上圖些什麼呢?若這份善意是真實的,它又源於何處?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罷。
林氏細想,依舊未能想出自己與蕭內官有過什麼交集。她想得出神,一時忘了掩飾,叫蕭內官注意到了。
於是,蕭內官對林氏道了一句:“裴夫人善待兒女,有穆薑之慈愛溫仁,京人皆知,值得受人尊敬。”意思是,他敬意出自林氏本身。
話中誇林氏愛護子女,卻不是單純指親生“子女”,話中另有玄機。
穆薑乃是漢人程文矩之繼妻,元配生有四子,穆薑生有二子。陳文矩卒於任上,元配四子對穆薑的態度一日不如一日。後來,大兒患病,穆薑生了惻隱之心,親調藥膳,仔細照料,直至大兒痊愈。
元配四子自省頓悟,前往官府自舉不孝,穆薑的名聲便傳了出來。
後來,穆薑活到了八十歲。
蕭內官這是以穆薑為典故,誇讚林氏善待寧氏所出二女和庶子庶女。
受人稱讚,林氏不知此話真假,她笑著謙虛應道:“都是孩子們個個出息,我一介愚婦,豈敢比擬穆薑之名。”
眾人跟前,不便多說,蕭內官略施一禮,告辭上了馬車。
這時,裴少淮趁著醉意,撩起車簾囑咐了一聲,道:“回宮路上,蕭內官走慢一些。”
“勞裴大人掛心。”
……
賜宴之後便是年節。
裴府今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人齊、熱鬨,連守在山海關城的司徒暘、裴若蘭夫婦都回來了,從除夕夜裡到上元節,府上日日喜氣洋洋,聊著說不儘的話題。
小南小風最是驚喜——在閩地過年時,隻得燕世伯和趙縣主兩人的壓歲錢,回到了京中,家中有祖父母、二叔二嬸,還有姑姑、姑父們,走親戚時,去了楊家,緊接著還要去林家。
諸位長輩們給的“壓歲錢”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大姑父徐瞻守舊,給的是紅繩錢。一枚枚金製的梅花錢,中間留了孔,一根紅線穿八枚,每個小輩給一份,連少淮少津都有。
而領紅繩錢之前,必須道一句賀詞。
二姑父司徒暘就沒那般細致了,豪橫說道:“千霆,把你爹帶回來的那箱子打開,叫姐姐弟弟妹妹們自個挑一挑,選個合心意的。”
司徒千霆承了父親的蠻力,不叫小廝幫忙,自個扛著箱子毫不費力。箱子一開,儘是關城以北的稀奇玩意,等閒人根本買不到。
三姑父喬允升準備的是金錠,每人直接發兩錠,還解釋一句:“大的這錠是你們三姑給的,小的這錠是我給的。”
四姑父準備的也是小金錠,他道:“我出些算學題考考你們,能算出幾道,便能領走幾個小金錠,如何?”
小南小風一口應下,他們對小金錠不怎麼感興趣,但他們對四姑父將要出的算學題很感興趣。
去林家拜年的時候,則更再豪橫一些——大舅爺喜歡給人發金子,大舅二舅喜歡給人發金子,眾多表哥還是喜歡給人發金子,這習氣,一脈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