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2 / 2)

正廷中,紛繁貴氣的古玄端服,與簡潔的紫袍官服形成對比,一老一少,裴少淮身姿筆挺,氣勢不讓。

“以裴郎中之言,監察不公,京察不明,那究竟何為公,何為明?”高閣老拔高音量、顫著聲問道。

原形畢露,就說明他已經輸了。

裴少淮入仕多年,舉止沉穩,年歲不高,聲音清亮,洪聲道:“灋,刑也,平之如水;黎,眾也,百姓蒼生。法之一視同仁為公,百姓眼中所見為明。”

灋,即為“法”的古體。

裴少淮逼近高閣老,問高閣老,也是問廷上不服之臣,道:“法為公,民為明,故剝離官官相護之權,重新設立京察之法,加以百姓評判,此舉有何不可?”逼得高閣老退了幾步,裴少淮又轉向眾人,質問道,“平日裡諸位個個‘能賢’不離口,如今直麵公法、直麵百姓都不敢了嗎?”

此時此刻,他想到了南居先生,這個世道裡土生土長的理想主義者,真誠、執著到老,到忘事,不棄初心,聲音不免慷慨激昂了幾分。

又如他教小風一般,妥協於世道,卻不能妥協於心。

“稟陛下,改京察不改監察,評功堂考之間,照舊設有監督、眾議,法在前而非權在前,請陛下明鑒。”裴少淮最後道。

皇帝目光掃過眾人,眾人意會,不管方才發沒發言,現在都到了抉擇之時了。

以裴少津為首,好些個青袍科官徑直走到了裴少淮身後,齊聲道:“臣附議。”

那些還沒做出抉擇的道官,正當他們猶豫之時,都察院正官已然做出了選擇,左都禦史站到裴少淮這邊,道:“臣附議。”

又言:“都察院掌監察,疏於本職,弊端頗多,老臣願立焚舟破釜之誓,糾改過錯,重現奉公無私。”

這才是明眼人。

左都禦史明白,到了這一步,京察是非改不可了,而京察之後,裴少淮放入都察院裡,顯然也是皇帝有意為之。加之,今日殺雞儆猴處置的是右副都禦史,是他的部下,他身為正官,若是不主動“難辭其咎”,表一表態度,皇上這一刀下去,可就不止殺一隻雞了。

左都禦史位列九卿之首,常與六部尚書合稱“大七卿”,足以見得其職位之重。

吏部尚書王高庠早早當了縮頭烏龜,左都禦史又當機立斷,京察涉及的兩大部門已偏向裴少淮這邊。

這時,察覺局勢不對,“和事佬”站出來了。

隻見首輔胡祁笑吟吟站出來,開始“主持大局”,他說道:“陛下,燈芯拔而愈亮,道理辯而愈明,今日廷議,年輕者膽氣可嘉,博識敢言,老臣子雖墨守陳規些,卻是出於謹慎起見,都是為了大慶著想,都是奉公行事,都是好臣子,有此群臣,大慶日益昌盛。”

說了一番和氣話後,轉而言道:“不過,老臣以為,朝中並無那麼多沽名植黨、市恩鬻權,君用臣子以信,臣報君主以忠,奸佞臣子朝朝代代皆有,決計不能因為一個幾個而牽連一群,因噎廢食。”

“京察大計歸根結底是為了向皇上舉賢能、黜庸貪,諸位同僚們發現明珠,竭力舉薦,希望其能在京察中熠熠生輝,為陛下所用,乃是一份忠心。老臣以為,舉薦名冊呈至陛下案前,重用與否,陛下自可慧眼明鑒。陛下若是不喜,不用便罷,卻不能斷了臣子們考察舉薦的路子,免得傷了這份忠心。”

意思是,京察時,用與不用最終決定權在皇上您那裡,皇上您才是坐鎮主場的天子。

這是笑眯眯、暗戳戳地說裴少淮的新策僭越了。

接著道:“再者,京中群臣哪個不是十年苦讀,曆經層層科考磨礪所得明珠,昔日已層層考選,何苦入仕後再設考場焉?莫非科考考得還不夠嗎?”胡祁列舉道,“禮部主考秋闈,內閣主考春闈,天子殿前策問,已達最高規格,如今多設一堂考,又該何人主考?屆時未免亂了上下尊卑。”

相較於高閣老,胡祁這個笑麵狐狸更為難搞一些。

先用一個“忠”字給眾臣子們定性,再道出皇上才是最高決策者,誰都不能僭越,而後暗指堂考多餘且不合規矩。

因皇上登基前有過一段磨難,最是看重長幼有序、上下尊卑,他的這番話顯然就是瞄準皇帝心頭軟處來說的。

亂了上下尊卑,就會無序,無序就會生出亂象。

皇帝您何苦為了一個儘在自己掌握中的京察,而涉險令得朝廷生亂呢?

彆人都是從新策好與不好的角度來辯,而胡祁佯裝調節和氣,從皇帝的角度來看此事,找出了新策對皇帝不好的方麵。

胡祁找到了裴少淮的弱點,一介小官,要想成事,歸根結底還是要依仗皇帝的聖眷,沒了聖眷,新策便寸步難行。

若是辯駁,裴少淮心裡已然有了一番話,然而他明白,到了這個時候,看的不是辯駁了,而是要看皇帝態度是否如初。

他在等皇帝表態。

“胡先生思慮得周到,此事確實要緊。”皇帝笑道,“那朕隻能勉為其難,再當一當這主考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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