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 220 章(2 / 2)

明明身負諫言權,卻要盯著訪單看。

這番話裡,就差一句“留你何用”,罷官換下去得了。

畢竟廷議時,辯著辯著,把自己的官說沒了的,從前也不是沒有過。

這時,吏科給事中陡然失色,臉煞白著退下了,他本還想著“死諫”證一證文人風骨,然裴少淮一句話把他和六科十三道綁在一塊,他哪還敢以一己代表言官,還是讓彆人來罷。

科官下場,輪到堂上官們。

堂上官是指正三品及以上的朝廷大員,未必是正官,但必定官居要職。

假若說廢了訪單,是動了言官們的諫言權,那麼廢了堂審,改為堂考,則是動了堂上官們的“拉攏權”。試想,堂審上,堂上官簡要幾句評語,便可評定一名官員稱職與否,決定其是否留京,如此境況下,那些削尖腦袋一心想往上走的人,豈會不攀附達官權貴?

對於那些手握大權的達官們,天子對他們的約束不足,違背天子政令,任人唯親,事敗時所受懲罰往往罪不至死,事成時收益頗豐。如此情況下,單純以一個“德”字來約束他們,要求他們不要趨利,顯然是天真的。

利大於害,權大於法。

結黨營私的風氣死而不僵,風吹又生。

正因如此,加之皇帝有意究治此風,裴少淮才會提出“堂考”——以考核成績替代考語,衙門上司的考語隻作輔助參考,大大削弱達官們在京察中的影響力,使得下麵的人即便不攀炎附勢,也有機會往上走。

裴少淮的新策,先考其功,再考其能,最後考察其民心民意。最後這一步很難,但至少先把前頭兩項落實了。

至於從達官手裡削出來的這一部分權限,眼下世道難以交還給民,那就先交還給“法”。

因為動的利益太大,裴少淮遭受的反撲自然也很猛烈,一眾二三品大員輪番上陣,個個都是伶牙俐齒,滿口祖宗律法、仁義道德。

張閣老、徐閣老、楊大人等自然備了一份說辭,但隻要裴少淮沒有落入被動境地,他們就不會貿然站出來。畢竟關係特殊,他們當廷幫裴少淮說話,是乏力少功的。

從裴少淮的今日表現來看,他們應當是沒機會上場了,這幾人隻管皮不笑心笑,內裡得意洋洋。

有官員說,考語根據“八法”衡量,此“八法”言簡意賅,可囊括所有,無人不服。

何為八法?即“貪、酷、浮躁、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疲軟、不謹”,隻消有其中一項,便可罷黜。

這位官員甚至還列出了許多犯了八法而被罷黜的例子,以此說明八法的有效。

王尚書的親外甥便是因為“不謹”被貶出京的。

裴少淮道:“貪、酷、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疲軟,此六項尚且能有跡可循,犯此六條者被黜不足惜,然‘浮躁’、‘不謹’應以何為評定,大不謹、小不謹以何區分?以不謹的法則來評價下官不謹,此舉本就是一種不謹。”

“功過衡量皆應有明確尺度,才可稱之為‘謹’。”裴少淮質問道,“諸位大人們,手裡攥著‘浮躁’‘不謹’此兩條,究竟是真的為了剔除不法臣子,還是為了給無過之臣冠以莫須有的罪名,以達私心目的?”

大家皆望向吏部尚書的位置,才想起他今日抱恙沒來。

裴少淮朝皇帝拱手行禮,言道:“微臣以為,縱使是責罰不職臣子,也應依法而辦,方能服眾,敦促臣子恪守本職。”

又有人言:“考語乃是上官評下官之語,上官揄揚以表識才之心,下官得蒙重之語,受激勵而奮發,如此戮力同心之舉,上下相得,到了裴郎中嘴裡,怎就不值一文?”

說到這裡,裴少淮此前叫人謄抄的考語,就有用武之地了。

裴少淮先舉著一份複抄卷說道:“凡是評價六部郎中,必言‘清才濟之明敏,吏事飭以文章’,論給事中則言‘敏而果遇事敢言,諒而雅持身克慎’,至於十三道禦史則又有‘才力有為而激勸公,操履可慎而聲譽著’,小小評語卻追求對仗工整,駢四驪六,粗一讀美則美矣,再一讀,卻是浮華成風,賢庸莫辨。朝廷要的考語,要的不是你上下一團和氣、誰都不得罪誰,而是誰真的為公為民做事,有所成效。”

又取來一份履曆單,讓蕭內官呈給皇帝,接著說道:“陛下且看這份履曆上的考語,單看這幾句,隻覺得此人珪璋瑚璉,如鬆如柏,一身君子之風,乃是百世難得之賢才。可再看履曆上名為何人,竟是早些年貪掠江西賑銀而縊死牢中的奸臣。雖說貪奸之心不露於表麵,然而身為其上官,不能察覺一二,反在考語中不吝妙語讚言,可見此浮華之風久矣。”

下官為了得到妙讚之語而賄賂攀附,上官為了拉攏獲利而濃墨重彩,考語成了一樁私下生意。

皇帝聞之盛怒,問道:“彼時,是誰人為其寫的考語,可在堂上?”

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瑟瑟出列,跪道:“老臣年邁眼拙,不識奸佞,懇請皇上準予老臣致仕還鄉。”

“晚了。”皇帝厲聲道,“為不辜負爾等考語文采,貶官八品,送入國子監謄抄經書。”

其實,何須在廷議上嚴懲一臣子,皇上此舉不過是表明其態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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