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瓜農給老童生遞了半塊甜瓜,好奇問道:“老書癲,這榜上寫的是個啥?”
老童生接了塊瓜,又啃了塊餅,這才替大家夥把告示讀出來,告示寫得通俗,並不難懂。
簡而言之,知州大人出錢雇工乾活,一個漢子乾滿一天,至少能拿三十個錢,工錢不高,但足夠養活一家子。
這對於那些長年賣力氣掙飯吃的腳夫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此外還招收夥夫、砌工、馬夫、管事……總之,各類工職應有儘有,也無怪告示貼了五六張之多。
於是乎,方才還無人觀看的告示,沒到一炷香的時候,已圍得水泄不通,裡裡外外好幾圈的人,比科考放榜還要更熱鬨些。
就這般,雙安州州衙雇工的消息傳了出去。
……
事情一旦開始,裴少淮比往時更加忙碌了。
招工容易開工難,收人容易管人難,大操大辦麵前,更需注重細節,細節不慎,則全盤皆輸。
所幸,裴少淮事先計劃詳實,條條框框列得井然有序,燕指揮手下“人多勢眾”,脾氣說一不二,整個管理的架子算是搭了起來。
從前隻是回來得晚,這段時日,裴少淮時常顧不得回家,隻得是楊時月提著飯盒,她牽著小風,小南牽著飯盒,每日午膳、晚膳到州衙裡“探望”裴少淮。
衙房裡,案上堆滿了文書,裴少淮隻好在茶案上用膳,小南小風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齊齊晃著小腿,托著下巴,靜靜看著爹爹吃飯,還不時說悄悄話。
隻不過這悄悄話聲音還不夠小,全被裴少淮給聽見了。
“哥哥,你看到沒有,爹爹下巴開始長頭發了。”
“噓,那是胡子,才不是頭發。”
裴少淮近來確實有些顧不及形象了。
“哥哥,你說,爹爹天天在這裡不回家,是不是躲著咱們自己玩好玩的?”
“要不,我們一起找找?”
裴少淮差些沒笑噴出來。
兩個娃娃找了一圈回來,滿屋子除了文書還是文書,什麼也沒發現,連喝茶的茶盞都是從家裡帶來的,正好此時,裴少淮也吃完了。
他一手拎起一個,把他們放在自己的左右膝上,玩鬨片刻之後,開始跟他們認真解釋自己這段時日為什麼不能回家,除了用詞簡單一些以外,就像跟大人說話一般。
裴少淮最後道:“爹爹不能回去,隻能辛苦你們每天過來看爹爹了。”
兩個小團子似懂非懂,小南乖乖說:“我在家好好認字,也有幫娘親做事。”
小風則在裴少淮裡撒了個嬌,揪了揪他的胡子,說道:“那爹爹在這裡歇息,會不會睡不好?”
“隻要你們乖乖的,爹爹都好。”
楊時月笑道:“還是官人有見地,還需跟他們直接講清楚了,免得他們吵著說你不回家……不怕他們聽不懂,隻怕沒同他們講。”
“時月,這段時日辛苦你和孩子了。”
他把小南小風放下來,幫著妻子一同收拾餐盒。
……
一個月後,不管是東岸的海港碼頭,還是西邊的通商官道,皆井然有序開了工。
峻山開石,淺河采沙,岸堤壘土……一個個工群分散在各地,平日裡互不相見,似乎並不相乾,但看著碼頭一點點初顯形態,才知形散而神聚,這是一條完整的工鏈。
百千之工,效率緊而不迫。
隨著銀幣換作銅錢,發入工匠手裡,這些銀錢用於購置糧食、日用,同安城、南安城裡的生意也漸漸有了起色。
期間,包老九前後來遞了幾回信,這一日,裴少淮好不容易,終於稍有閒暇,乘船去了一趟嶒島,與王矗相見。
前些日子,他是實在抽不出閒來。
花雕黃酒,青瓷酒盞,這一回是裴少淮帶來了好酒。
恰逢十五,圓月升海,襯得這孤島石亭實在渺渺。
“王某等大人的這杯酒很久了。”王矗一飲而儘。
又指著停靠在島邊的船隻,道:“上回從泉州府領回的賞銀,大人帶回去罷,杯水車薪,聊勝於無,還望大人莫要嫌棄。”似乎是想借此儘自己的一份力。
“王島主不必如此,一碼歸一碼,既是談好的條件,豈有要回來的道理?”
“大人既然帶了酒,便是認下了我王某人,就莫條件不條件的了。”王矗說道,“再者,這倭敵人頭本就是大人出計留下的,此前是我貪天之功了。”
用銀之時,裴少淮沒再推辭。
他不信王矗今日過來,獨獨是為了送銀子、表一番心意而已。
眼下這樣的境況,過不了多久,海上遊走的賊人便隻能夾縫求生了,徐霧注定沒有好下場,而王矗還有些許機會。
王矗是個讀書人,豈會看不明白的這樣的形勢。
果然,幾杯下肚之後,王矗吟了一首《泊船瓜洲》,誦是:“……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知州大人說說,這江南的明月可以照人還,而今夜海上明月大如輪、明如珠,不知能否照著海船還?都說苦海無邊,這下錯了苦海的人,還有沒有海岸可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