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 186 章(2 / 2)

五六月,開始吹南風的時候,最先駛入雙安灣的,不是齊、包、陳家的商船,而是潮州府糧商們的船隻,船隻有大有小,糧食有多有少。

都是奔著掙銀子來的。

裴少淮沒有壓米價,整個閩南米價高出外地四倍,這樣的厚利之下,縱是千難萬阻,也會有商賈冒險運糧而來。

市場裡,能逼停糧商腳步的,唯有“無利可圖”。

有了潮商運來的這批糧食,各州各縣的民慌民亂緩和了許多,米價也有所回落——從四倍回落到兩倍。

隻是,雖有回落,但如此米價,貧苦之家依舊買不起、吃不起,迫不得已,隻能以一碗飯的錢,去換一碗粥的米。

所幸,雙安州的商隊這時歸來了。

沒了倭寇的襲擾、海賊的攔劫,又有嘉禾衛戰船的接應,商隊的海上歸途很是順暢,沒曾遇到任何凶險,順利帶著滿倉的糧食歸來。

海灣裡,浪濤不驚,歸港的船隻如歸巢的鷺鳥,依時有序地停靠進來。

船艙裡,麻袋相疊,一打開便能聞到一股穀物的悶氣,直叫人想打噴嚏。腳夫們連夜忙活,把糧食扛下船,再用牛車、馬車運回城裡。

百姓們看見這一車車的糧食,也就心安了。

位族長終於明白,去歲出航前裴知州為何一再囑咐他們——全部商船儘運糧食回來。

知州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運籌帷幄,早一年就猜到了對家的手段。

翌日,同安城、南安城裡的糧鋪開倉賣米,米價隻比往年高了一成,價格公道,隻掙個辛苦錢。

周邊縣、州的老百姓紛紛湧向雙安州買米。

有奸商想要積貨,再次炒高米價。

豈知裴少淮不但沒有出手阻攔,反倒讓齊、包、陳家繼續加大投放糧食——大有“你敢買,我便敢賣”之勢。

雙安州碼頭外,歸船不斷,每一船皆是滿載糧食,誰也猜不準這樣的商船還有多少。

誰也不知道裴少淮手裡掌控著多少糧食。

裴少淮投放得越是豪橫,對家越是心虛,畢竟隻要挨到**月秋收,去年的米就成了陳糧——不值錢了。

積壓在倉裡隻會賠錢。

不足半月,閩南各地糧鋪不再兜米不賣,米價也漸漸回落到尋常價格。

畢竟,閩南不是沒米而鬨糧荒,而是有人故意壓著米倉而鬨糧荒。

隻要有糧食不斷湧入,這個局自然也就破了。

……

米價雖已回落,但“局”還未破完,裴少淮尚不能懈怠。

米價隻是對家九連環中的一環。

這日,裴少淮穿著一襲尋常衣袍,特地上街探訪民情,以作應對。

裴少淮記得,因為雙安灣“開漁”,去歲的這個時候,早已吸引大量內陸商賈湧進同安城,他們帶著瓷器、絲束、紙張、茶葉等緊俏貨物而來,期待能談個好價格,整個城裡熙熙攘攘、熱鬨非凡。

夜裡燈如白晝,徹夜喧囂不停。

而今年,因為大家族設卡阻斷水路、橋梁、山路,內陸商賈無“路”可走,被限在內陸小城裡出不來,使得貨物不暢。

於是乎,同安城街上隻見空客棧,不見商賈來,冷冷清清,不複去歲繁華。

大街上,排隊買米的百姓少了許多。之前是無米可買,現在是無錢買米。

裴少淮看見,有百姓拿著泰德錢肆的票號去買米,一貫的票號隻換得幾鬥米。甚至有的糧鋪直接掛出牌子,隻收銅錢銀幣、銀兩,不收寶鈔、票號。

錢肆失信之後,造成的是票號急速跌值,而後果卻要是百姓自己承擔。

裴少淮繼續往前走,他看見糧鋪後門新運來幾大車糧食,店夥計正準備花錢請腳夫卸米袋、扛進店裡。

往時,這種卸貨的活計,工時短,掙得不多,一般沒什麼人願意乾。賣力氣的人,都喜歡到碼頭去尋活,一乾乾一天。

而今日,一群膚色黝黑的漢子坐在街邊青磚上,半蹲半閒聊。他們看到糧車駛來,閒聊聲戛然而止,蹬一下站起來,沒等馬車停下便圍了上去,搶著要接活。

這些漢子長得不高、也不壯,甚至有些瘦,上身隻套了件麻布馬褂,一瞧就知道是靠力氣養家的。

這城裡,眼下是人多活少。

糧鋪的活計起了歪心思,拋下一句:“誰的叫價低,我自然就請誰。”

一陣哄搶叫價後,外圍一個矮個子舉著手、蹦著喊道:“我隻收七個錢!”

不抵往時分一的工價。

其他人回頭,對他怒目而視,搶活計歸搶活計,可同行工友這樣壓工價,他們賣力氣的,哪還有活路?

矮個子神色躲閃,知道自己不地道,低著頭細聲道:“幾位大哥就讓給我罷,家裡老娘還等著買藥吃……”

其他人搖搖頭,紛紛離去,重新坐回道邊青磚石階上,看著矮個子費儘力氣,一袋袋把米卸下來、扛進糧鋪。

縱使他領到了這份活又如何?七個錢卸車米,吃飯錢都不夠,談什麼買藥?

乾完這一單,莫不成六個錢搶下一單?

這樣乾活,是會死人的。

若是像往年一樣,各地貨物源源不斷流入閩南沿海,不斷卸貨、裝貨,隻怕是找不齊人乾苦力,豈會有腳夫找不到活乾?

在裴少淮見不到的地方,失了活計的老百姓,又豈止眼前這群腳夫?:,,.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