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核桃悠悠滾到他的腳邊,被他一腳踢開了,滾進了床底。
……
……
翌日,尚未到開堂的時辰,雙安州衙門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不單單是齊家堂的族人關注審訊,城裡包家的,
南安城陳家、沈家的,都有人前來圍看。
今日的審訊結果,關乎到雙安州日後的走向,也關乎到各個姓氏家族的存亡絕續。
齊氏的年輕人們擠在最前麵,麵露怒色,目露紅光,仿佛一聲之下,就能在公堂上鬨起來。
時辰到,裴少淮上堂入座,一敲鎮木,喊道:“開堂!”
威武聲中,三十餘名白發蒼蒼的犯人被押上公堂,齊氏族人聲聲喊著“某某叔公世伯”,幾乎要衝破衙役防線,湧到公堂上來。
二十七公怒斥了一句:“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幾斤幾兩,再來鬨事,都消停些。”
齊同知和齊氏族長坐在堂下,一起陪審。
齊族長與二十七公對視,眼神無聲交流著——事情已成,齊族長眼中慚色愈濃。
包班頭當堂稟報逮捕時的情況,又讀了供狀。
裴少淮嚴聲問堂下眾人:“方才所讀供狀,你們可認?”
堂下無聲,表示默許。
裴少淮又問:“你們可還有冤屈要伸?”
仍是無聲。
接下來隻看裴少淮如何宣判了,場下眾人神色各異。
“齊大人。”
“下官在。”齊同知起身作揖,對裴少淮的態度很是恭敬,還恰到好處地帶著些笑臉,與之前的態度截然相反。
裴少淮說道:“你來讀一讀大慶禁海令,再讀一讀大慶律如何宣判。”
“下官遵命。”
裴少淮如此安排,相當於問齊同知的宣判意見,齊同知原可以避重就輕,圓滑處置眾人的罪行,卻見他一副正義凜然、剛正不阿的模樣,誦道:“大慶立法,寸板片帆不許下海,船有雙桅者,當即嚴捕之,船上所載一律以番物論,正犯者俱發戍邊衛。若是船載違禁貨物下海,與番夷買賣,一律視為潛通海賊,同謀聚結,正犯處以極刑,全家發邊衛充軍。”
字字鏗鏗。
稟言道:“大人,下官以為,若要論處,還需再仔細搜查搜查船隻,看是否攜帶有違禁貨物,才能下定論。”
有沒有違禁貨物,這還不是看怎麼搜查。
處置“通奸者”可比處置“下海者”的功績大多了,齊同知這是暗示裴少淮可以再“加一加”功績。
他的話剛剛說完,堂外幾個破鞋狠狠扔了過來,正正打在齊同知的臉上,留了紅印又沾了泥巴,齊氏族人用閩語啐罵道:“狼心狗肺的玩意兒,往日的錢財全都喂到狗肚子去了。”
恨不得上去手撕了齊逸。
其他姓氏的百姓,見此亦覺得寒心。
齊同知擦了擦臉,又吐了吐沙子,掩下冷漠神情,再次帶笑向裴少淮稟道:“大人,大慶推行保甲,以城內街巷為準,十家編一牌,每甲管十戶……這保甲製,齊族長更是熟悉,下官以為由他來誦讀更合適。”
這是要小事化大,還有誅心。
十戶連保,敢有發現私自出海而不舉者,一家有犯,十家連坐。
齊族長臉色刷白,又驚又恨又慚,他上前跪下,聲淚俱下,說道:“知州大人,適而可止吧,若是不夠,便把我算進去也成。”
事情發展好似像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控製。
堂外更是亂聲陣陣起。
裴少淮一擊鎮木,陡然安靜下來,誰都看不出裴少淮是個什麼態度。
“捕快班頭。”
“卑職在。”
裴少淮問道:“船上可有兩桅?”
包班頭揣摩了好一會兒,應道:“船上有兩處斷杆,卑職不知
是不是帆桅。”他能幫齊家堂的,也隻就這些了。
“既是斷杆,便算不得兩桅。”裴少淮又問,“船上可有鐵器?”
包班頭聽後,當即知道自己剛剛答對了,又應道:“船上並無寸鐵。”
裴少淮這才擊打鎮木,依舊嚴聲,道:“事情了然,本官已經查明,想來九龍江水外推,漁民百姓江中捕魚,一個不慎漂到江口外,也是常見的事,實在不必小事化大,虛張聲勢。”他把事情簡單定義為漁船不小心漂流出海,而非私自出海行商。
又言:“齊家堂還是要注意一些,忠義孝悌,豈能讓一群老者上船出江捕魚,不成體統。”
堂內堂外眾人啞然,那種忽上忽下的心情,叫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且轉彎也太快了些,山路都沒這麼彎。
這位小大人這麼判案,就不怕被人彈劾嗎?
裴少淮端端官服,準備退堂,突然想起一件事,補充說道:“對了,把昨晚的酒菜錢交了,各戶各家再領人回去……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裴少淮已經揮揮衣袖從側門離開了。
他沒有急著宣布開海,但依舊判了眾人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