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況在慢慢變化著,使得寒冬裡多了幾分暖意。
……
另一股暖意緣於棉織造坊。
寒冬時候,尋常百姓家床上蓋不起毛氈,更蓋不起絲被,隻能用乾草作墊、草棉作被。草棉絮短,極易結塊,禦寒效果不好。
棉織造坊收購棉鈴以後,一半用於織布,一半做成了襖子、棉被,因價格公道,如今在北直隸各府很是暢銷。婦人若是受雇於棉織造坊,還可以工換被、以工換布。
同去歲一樣,裴家、喬家聯手,早早趕製出一批棉布、襖子,獻給朝廷,運往九邊衛所,分給戍邊官兵,以抵禦邊城寒冬。
竹姐兒前往伯爵府,描述給婦人們發放工錢的盛況,臉上洋溢著喜意,她道:“外頭口口相傳,有意入坊務工的婦人越來越多,來年還要在各處繼續擴建作坊。”
裴少淮未曾見到發工錢的盛況,但他每日散衙路過集市時,看到今年的臘月集市尤為熱鬨,臨近黃昏了,仍有不少農婦入市置辦年貨,討價還價聲聲起伏。
竹姐兒空手而來,有些不好意思,同裴少淮夫婦解釋道:“擴建工坊,推廣植棉,再加上給朝廷獻棉,發放工錢後,今年依舊沒有結餘。”甚至還吃進去了不少銀子。
裴少淮心中有數,笑說道:“來年棉鈴產糧再漲,便不愁沒有結餘了。”凡事都要一步一步來。
推廣棉花三年,能有今日這樣的成績,已經很好了。
且裴、喬兩家建造棉織造坊,並非隻為了掙錢。令百姓能得安暖,令婦人有一技傍身,遠比行商賣貨更有意義。
……
臘八日,屋外雪飛天,屋內煮粥綿。
鵝毛大雪飄飛,街上幾乎無行人,林府的馬車趁著此時,才敢去往景川伯爵府。
數年的出海行商,如今的林家早已掙得盆滿缽滿、家大業大,但裴少淮的大舅——林世運,做事依舊謹慎。
昔時,他總避著裴家,是因為林家行商的名聲不好。現如今,林世運去伯爵府見一見妹妹,依舊避著外人,是因為外甥擔負開海之事,他怕彆人詬言外甥徇私母親娘家。
這些年,林家出海做買賣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
裴少淮聽聞大舅過來了,便帶著小南和小風一起到大堂裡拜見大舅。
大舅頭發花白,穿著愈發樸素,又因臉寬身胖,總是眉眼彎彎,而顯得十分慈祥。他一見到小南和小風,笑嗬嗬打開茶幾上的檀木盒,取出兩把半斤重的大金鎖,上頭鍛刻著“平平安安”幾個大字。
“這是給觀哥兒的,這是給辭姐兒的。”林世運給小南小風戴上金鎖。
這大金鎖委實有些壓脖子,裴少淮看到兒子、女兒像他當年那樣,雙雙伸出小手,在身前端著大金鎖,眼神中還帶些迷茫——爹爹,為什麼給我掛這個?
一晃好似回到了自己周歲的時候,大舅也給他戴了一把大金鎖。
問候過後,裴少淮讓妻子帶兒女先回去,他與大舅單獨再敘敘。
林世運這才說明來意,麵帶著些愁容,說道:“你大表哥、二表哥的船隊,又添了十艘海船,這出海的生意眼看著越做越大了。”
自從林遠、林遙出海以後,慢慢地,林家南邊的海船從三五艘增至十餘艘,又到二三十艘,如今更是一下子就添十艘。
裴少淮明白大舅的意思——看著是生意越做越大,賺得越來越多,可林家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生意做得再大,總要有本事在後麵撐著才行。
林世運懂得適而可止。
矛盾在於,林家下麵養著那麼多商隊,大家吃慣了出海這碗飯,不是說想停就能停的。“隻”新添十艘船,已是林世運一壓再壓後的結果。
林世運今日親自過來,不是為了賺取更多,而是為了穩住林家。他想問問外甥的主意,畢竟外甥在朝中見多識廣,比他想得更長遠一些。
“大舅往北做生意罷。”裴少淮建議道,“去做虧本買賣。”
“北疆邊城?”
裴少淮點點頭。
未等裴少淮細說,林世運思忖了片刻,一口應了下來,道:“我把遙兒叫回來,讓他帶一半的商隊往北走。”林遠、林遙,一南一北。
裴少淮繼續道:“把綾羅綢緞、珠寶首飾賣給北元貴族,換他們圈養的寶馬駿馬,牽回來獻給朝廷……林家能成為官商。”
這比單純向朝廷獻財更有意義。
裴少淮走到門外,吩咐長帆道:“去請二少老爺過來敘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