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已謀滄海之博,他便謀陸疆之固,等到滄海開源之時,便也是疆土開拓之時,相輔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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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雪窖冰天。
竹姐兒的棉織造坊已初見成效,今年收回的棉鈴,數十倍於去年,各地的織造坊從初秋一直忙碌到臘月,一直沒有停歇,許多農婦以此為業。
錦昌侯府那邊,英姐兒的“安卿堂”醫館開張數月,在京都城裡亦略微有了些名氣。
安卿堂專為婦人看病,除了英姐兒外,還有兩位從宮中出來的官嬤嬤和一位出身醫學世家的中年婦人,皆是醫館裡聽診的女大夫。另外又收有女學徒若乾,跟學醫術藥理,平日負責協助大夫看病、抓藥煎藥、照料病患等雜事。
安卿堂寬敞明亮,藥材一應俱全,不輸京都城內的其他大醫館。
不過,這“名聲”是有好有壞,被求醫的婦人們所讚譽,亦受了不少的詬病。英姐兒早料到會如此,聽之不聞,視之不見,詬病、懷疑的話數來數去不外乎那幾樣——“便是略識藥理,婦人豈可拋頭露麵,做此等三教九流之事”、“寧治十男子,不治一婦人,女子本就血氣不足、汙穢難醫,豈是她們這些半吊子能醫治的”、“醫術為正,巫術為邪,不知她用的是醫術還是巫術”……
詬病安卿堂的,不是平頭百姓,而是部分同行的攻訐,還有大門大戶貴婦們的指指點點。
有錦昌侯府、景川伯爵府為英姐兒撐腰,這些閒言碎語並不敢太過放肆。
醫館就這麼開了下來。
這個世道裡,男不入女不出,男女禮教大防,女子看病諸多避諱,不但隔帳把脈問診,有些禁忌還不能吐露。此等境況下,自然有不少婦人到安卿堂來求醫。
英姐兒規定,出門給富貴人家看病,診金不能低了——若是學醫無利,後續豈有女子願意跟學?
醫者仁心,給平民百姓看病,不掙錢卻不能不收錢——鬥米養恩,擔米養仇,醫館也須有規矩在。
這日,來安卿堂問診的婦人尤其多一些,等悉數看完,夜幕已至。錦昌侯府的馬車已到醫館門外,英姐兒淨手後,準備打道回府。
此時,卻見一個老婦人左右顧望地從對麵小巷裡走出來,用竹傘遮擋著,快步走進了醫館中。她身穿錦服,顯然家境不錯。
一進來便哭著央求英姐兒一定要救救她的女兒,說道:“滿京都城的醫館都不肯替她看病,她的夫家也放棄了。”
全京都的醫館都不肯看診,此事有些蹊蹺,英姐兒問道:“令愛是何症狀,為何無大夫肯收治?”
老婦人支支吾吾的,目光閃躲。
“你若不實說,請回罷。”
老婦人這才一五一十把情況說了出來,道:“我這丫頭是貪玩了些,姑爺亦嬌慣著她。她與姑爺成婚尚未滿三月,在這個月初七日,出門去了……去了一趟山上,又入了神廟躲雨。”老婦人把臉彆過去,道,“回來以後,沒過幾日肚子便腫脹了起來。”
縱是發生在親女兒身上,話語中猶有羞恥之意。
英姐兒這才明白為何無人收治,老婦人又為何前來求“醫”,她求的不是醫,而是巫。
兩位官嬤嬤向英姐兒搖頭,叫她不要摻和這件事。
醫籍當中,常寫女子屬陰,容易受邪祟侵襲,若是不小心夢與邪交、與鬼相通,則容易懷上“鬼胎”。譬如《傅青主女科校釋》就寫有“入神廟而興雲雨之思,或遊山林而起交感之念,皆能召祟成胎”,又如《陳確集》裡,提醒新婚少婦萬萬不可入廟遊山,也不能參加街上集會,以免沾染邪氣。
尤其是非初一、十五的時候。
通過老婦人的描述,她女兒的諸多症狀皆與“召祟成胎”相吻合,各大醫館自然不願意沾染此事。
一位官嬤嬤見英姐兒沒有出聲拒絕,趕緊上前低聲勸說:“其他醫館都不敢接的病人,更何況是咱們安卿堂,娘子若是去了,隻怕外頭更是謠傳安卿堂用巫術治人了……”
能治好“鬼胎”的,不是巫術是什麼?
英姐兒思忖著、計較著,她心裡計較的不隻是一位病患而已,也不是一樁病例而已,而是世間醫籍對婦人的描述,對婦人病患的偏見。
半晌,她問其他三位女大夫道:“三位既是婦人,也是醫者。諸多醫籍中寫婦人性偏執、忿怒妒忌、月事不潔,甚至鬼祟憑附,這樣虛妄無理的描述,你們也認可嗎?腹中脹氣,也許隻是淋雨受了寒氣,體內熱氣積淤,一副藥便能救命的事,也要眼睜睜看著她不治而亡嗎?”
又問:“若是無人站出來反駁,則往後的年年歲歲裡,凡婦人患病,後人依舊將病因歸結於婦人本身,依舊說婦人之病不易治,難十倍於男子。”
英姐兒當年沉迷於醫理、藥理,是因為苦口良藥、藥到病除,這些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精華是值得她癡迷的。
而不是一些偏見、虛妄的猜測和對女子的貶低。
英姐兒挎起自己的藥箱,說道:“若是連我這樣的身份,猶空有一份醫者心而恐世道不容,躊躇難定,則還有何人敢邁出這一步?”
這是錦昌侯爺對她說的話,也是侯夫人對她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