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下誇獎。”裴少津訕訕應道。
所幸正好有大臣求見,裴少津得以脫身,他一邊退回偏殿,一邊在想,往後該如何下棋才好?是不是該回去研究研究童子棋藝?
……
翌日早朝時,梧桐細雨,更添秋寒。
連續兩年的秋日早寒,不止引起裴少淮的注意,也引起了新上任的吏部尚書、兵部尚書的注意。
皇帝選用的這兩位都是實乾派,有實實在在的功績傍身。
張令義入閣之後,兵部尚書由原兵部左侍郎陳功達接任。陳功達曆任兵部主事、兵部員外郎、安慶知府、湖廣按察使和薊遼總督,後來召回京都,在兵部再受重用。任薊遼總督時,陳功達修整邊備,遼東邊防趨於平穩,回到京都後,又協理京營軍政。
裴玨告老致仕之後,皇帝將太子太保王高庠調入吏部,暫管吏部事務,上個月已下旨授予吏部尚書之職。王高庠庶吉士出身,曆任官職更是豐富一些,曾受命督遼東軍務,修築邊牆,也曾擔任禦史,掌管都察院事務,更受皇帝信任,入東宮負責教管太子。
共同之處便是,都曾掌管過邊防軍務。
早朝上,殿外秋風蕭蕭,殿內百官肅立,兩位新尚書似乎事先已商議過,先後站出來諫言。
陳尚書稟道:“陛下,大慶寒冬驟長,九邊關城之北,韃靼之地恐怕更是如此。寒冬瑞雪可使我大慶喜收豐年,卻也會讓北疆韃靼諸部草糧不足,牛羊難以存活,進而逼得韃靼諸部南下,朝廷應當事先籌備軍務以應對。”
大慶國運正盛,也有外敵,主要有二,海上倭寇之亂和北疆韃靼之亂。
吏部尚書王高庠附議。
陳尚書能從寒冬之變,考慮到韃靼之亂,是有些真見識在身上的。然而他接下來所言所諫,裴少淮卻不完全同意。
陳尚書諫言道:“微臣從九邊來報得知,當前邊疆隘口管理鬆懈了許多,軍民商賈與韃靼諸部私下交易之事,又見複辟,甚至猖狂。大慶的糧食、海鹽流入北元境內,豈不是養虎為患?”
又言:“九邊關城修建邊牆、戰壘,綿延千裡,護得關內一方平穩。然邊牆就地取材,或用石壘,或用土堆砌,每逢淫雨便會大量坍塌頹壞,數年已過,已到了不得不修的時候。”
皇帝聽後,神情嚴肅,也有些早已了然於心的神態——伯淵曾在禦書房裡分析過連年寒冬一事。
他問道:“兩位愛卿認為應當如何籌備軍務?”
王尚書說道:“微臣以為,應當整頓邊防衛所,按照大慶律例行事,嚴禁軍民商賈與韃靼諸部私下交易,但有犯者,一律當斬示眾。”
陳尚書諫言征徭役修邊牆,說道:“去歲太倉碼頭船稅頗豐,大慶糧稅亦漲了兩成,正是國庫充盈之時。且十年前,紅鹽池大捷後,四萬軍民在河套修築榆林邊牆,保得河套百姓十年無戰事,證明修建邊牆利在千秋。微臣懇請陛下開國庫,重修邊牆。”
兩位尚書話才說完,吏部、兵部臣子皆站出來附議。
再過不到半年的時間,裴少淮就要南下開海了,近來這段時間,他極少在朝上諫言,更不會去搶彆人的風頭。
兩位尚書不是奸佞之臣,也有見識在,他們從朝廷的角度去看待問題,說出這番諫言並不奇怪,甚至說,朝中大多數官員都會認同兩位尚書所言,包括內閣閣老——他們生於這個世道,又臣於朝廷。
杜絕交易,重修邊牆,嚴守在邊牆之內,重兵鎮壓韃靼諸部,興許真的能撐得一時太平。
卻非長久之策。
裴少淮今日不能緘默無聲。
皇帝亦問道:“諸位愛卿可有其他見解?”
一片附議聲中,裴少淮站了出來,洪聲言道:“微臣有異。”引來一片目光。
在角落裡當值掌記的裴少津,聽聞大哥正氣凜然說道:“王尚書、陳尚書皆掌管過邊防軍務,兩場寒秋推斷韃靼之亂,令人信服。”先讚同了他們的猜測。
又聞裴少淮繼續言道:“然抵禦北疆韃虜南侵,不在於一味頑守,固城頑守,終有一潰。微臣以為,想要抵禦北敵,在於謹防韃靼諸部集結聯手。”
他分析道:“昔年北元潰為三部,不止韃靼而已。斡難河有韃靼部,科布多河有瓦剌部,西遼河又有兀良哈部,若是三部集結,再高的邊牆,也將被踏於騎兵馬蹄之下。”
裴少淮這一番話,當即惹得朝中許多武將的不滿,這豈不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陳尚書脾氣不好,指著裴少淮罵道:“你一個連邊城都未曾去過的黃毛小子,懂什麼兵防之策?這可不是張口便能亂說的。”
裴少淮並不理會,而是把自己的話說完,道:“但若是三部相互提防、猜忌,則無一是大慶的對手。”
還道:“若是他們的部下依賴於大慶,便是沒有邊牆,他們也難以成軍。”
這些話他都曾在禦書房裡同皇帝說過。
可陳尚書在氣頭上,並未詳聽,一副要吵架的架勢。
這陳尚書、王尚書是皇帝親選的六部正官,這裴少淮又是他最為欣賞的年輕臣子,皇帝自然不會讓這兩方在朝堂上紅臉爭執,他壓了壓手,讓堂下眾臣子安靜,說道:“朕以為,諸位愛卿所言,皆是為了朝廷、為了邊關軍民著想,一片赤誠。今日莽莽爭執,非但不能讓人信服,還會傷了和氣,不若這般,眾位愛卿回去深思熟慮,五日之後再上朝廷議。”
氣頭上是商議不出良策的。
裴少津在角落中,字字句句記錄著今日之事,腦中卻想著大哥當日帶他到集市上,小巷中有北元人販賣凍羊肉,大哥路過視而不見。
大哥道,若能借“市”之力,可不戰而勝,百姓免於戰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