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沈姨娘說完,少津打斷她的話,幫娘親說出口:“隻是因為孩兒是娘親生的,僅此而已,不為彆的。”
沈姨娘猛一陣點頭,再一次淚目。
過了兩刻鐘,沈姨娘漸漸平複心緒,又道出一番心裡話:“小娘出身卑微,自知見識必定有短,從前你與竹兒年幼的時候,我想同你們說些什麼,總是要思量斟酌許久,才敢開口,生怕我話中的私心短見會把你們也帶得狹隘,把路走窄了。”
如今,竹姐兒嫁了好人家,少津科考一片光明,沈姨娘甚是欣慰,她接著說道:“所幸,你和竹兒的舉止氣度遠高於小娘。”頓了頓,又言,“學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省得,能夠順順遂遂走上一條正道,比什麼都難得。”
裴少津若有所思,回首過往,他確實算得上是順順遂遂了。
從逢玉軒回到自己的院子,裴少津去了書房。
燭光搖曳,書案上儘是書卷。裴少津打開書櫃,一摞摞的舊書移開之後,終於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本簿子。
簿子因為年久未修,裝訂線已有些散落,裴少津初一翻開便散了架,一小段一小段的文字映入眼簾,字跡生澀不夠工整,一時大一時小。
起初,大哥隻是建議他把受過的欺負都記在簿子上,激勵自己好好念書。日子一長,少津不知不覺把平日裡的大事小事都記了進去。
便有了這本簿子。
“今日,二房的人過來一趟,便把姐姐嚇病了,我雖不懂發生了什麼,卻知曉姐姐受了欺負……大哥叫我在簿子裡記下來。”
“今日,殷五又來找我,說要帶我去玩些新鮮的,大哥說他是不懷好心,叫我一個人時多提防著……”
“真晦氣,到廟裡燒香還能遇見李水生,真是氣煞我也。”
“我想同大哥一樣,及早參加院試,可我愈是急,寫的文章愈差,真是惱人……夫子說,還未到我花開的時候。”
“安平世子好陰險的用心,竟選在這個時候攔阻馬車……所幸,大哥順利參加了院試。”書寫這一篇時,興許是過於氣憤,所寫的字漏了許多筆畫。
一直翻到最後一篇,隻有一句話——“大哥南下遊學了”。
看著簿子裡記下的一樁樁往事,少津明白了娘親的那句話,能夠順遂走上一條正道,確實難得。
字裡行間寫的雖是自己的事,卻始終少不得“大哥”二字。
……
……
二月春闈結束後,朝廷一般會在三月舉辦殿試,但有時也會耽誤到四五月,一切還需看朝堂上是否有急事。
畢竟殿試是科考的最後一關,規格最高,大半的在京文職衙門都會參與到這場殿試中——內閣執事,六部九卿正官讀卷,都察院監試,翰林院受卷彌封……
幾經商討之後,這日早朝,禮部奏報皇上,把殿試日期初定為三月二十八日。
豈料那位曾上折彈劾裴少淮的禮部給事中,今日竟當庭諫言彈劾首輔胡閣老,隻因會試第二場考試出了一道《登山求珠賦》,黃給事中鏗鏗言道:“會試十數年間未曾考‘賦’,胡閣老臨時起意出了一道‘賦’題,題意離譜,令得許多學子折戟沉沙,此舉究竟是為選人錄人,還是另懷私心,微臣覺得有疑。若是不能查個通透,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豈能匆匆舉行殿試?望聖上下旨徹查。”
想來是上次寫折子彈劾被冷落一旁,黃給事中這回選擇當廷聲張。
胡閣老一無所動。
皇帝臉色沉沉,開口道:“此題為朕所出,你覺得何處有疑?”
黃給事中惶恐跪地,廷下頓時無聲。果然如裴少淮所料,這道有些出格、易被彈劾的題目,正是出自皇帝之手。
皇帝又言:“殿試便定在三月二十八日罷,朕,親自出題。”
裴少淮心想,皇帝特意強調此句,說明他是要真正親自出題,而非從內閣呈上來的題目中選一題。也說明皇帝很是重視今年的選官。
自今日退朝之後,六科衙門裡,裴少淮再未見過黃給事中,聽說是外派出去當知縣了。
又過了幾日,吏部南巡再次傳回折子,說是裴玨歸京途中與南鎮撫司設局,以身涉險當餌,把福建布政司的餘黨引誘了出來,南鎮撫司圍堵一網打儘。
裴玨身受輕傷,再立一功。
這般看來,裴玨回京之後,借著受傷一事,恐怕是要辭官致仕了。已圓孫子所願,入閣已無望,他不可能無止休地繼續當一把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