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就這麼一人一塊綠豆糕,在禦書房裡吃著,裴少淮想到如此場麵,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期間有內官進來奏報,說樓閣老求見,結果皇帝揮揮衣袖,道:“說朕在商議要事,讓他下晌再來。”繼續吃綠豆糕,吃完後哼哼道,“現在就開始惦記戶部尚書的位置……”
裴少淮不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說與他聽,沒有貿然答話。
“小裴愛卿,早朝上你的話朕聽得不夠明白,特意召你過來,再跟朕說一遍。”皇帝言道。
皇帝事事都要轄管,卻不可能事事都精通,一時聽不明白也是有的。
裴少淮想說得通俗易懂一些,遂言道:“陛下不妨這麼想,一個村子裡有這麼幾戶人家……”
沒等裴少淮說下去,皇帝直率道:“裴愛卿還是直接同我說罷,上次那幾個孫子,叫朕費了好些心神揣摩。”
就怕裴少淮口中這村子,幾戶人家都不是甚麼好人。
裴少淮訕訕,惋惜以後不能再用隱喻來諫言了。他斟酌好言語後,把早朝上的那番話詳細解釋了一遍——什麼是貿易順差,白銀為何會流入大慶,隻賣不買對大慶有何弊端等等。
每解釋一處,皇帝都會思忖片刻,然後發問。
問著問著,裴少淮又說了銀幣流通有何益處,百姓買賣會促成作坊,作坊會創造更多生計……許多看似不相乾的事,卻因一枚銀幣聯係在一起。
裴少淮說完,才驀的反應到,自己方才沒有忌諱言“商”,所幸皇帝神色正常。
有些話不能在朝堂上說出來,卻可以說與皇帝聽,裴少淮道:“陛下試想,大慶一兩的銀幣,可換夷人一兩二的白銀,而銀幣中隻有九成銀,淨多收三錢的白銀,遠超造幣所需火耗、人工。”即便是沒有商品貿易,隻論銀幣換白銀,也是大慶占優。
又言:“眼下百姓用銀幣可換得更多物件,夷人得銀幣,百姓得所需,而國庫不減反增,可謂朝廷與百姓皆可得利。”
這句話皇帝聽得最明白,眼睛亮了亮。
半晌之後,皇帝若有所思言道:“先是修改朝貢之策,再是銀幣流出,朕怎麼覺得裴愛卿下一步是要上諫全線開海?”
果然,皇帝也不傻,揣摩出了裴少淮的心思。
裴少淮趕緊順勢行禮,實誠道:“陛下聖明。”
“裴愛卿不辯解一下?”
裴少淮搖搖頭。還是直接承認來得快一些。
“善。”皇帝言道,“那就依裴愛卿所言,給四夷藩國賜銀幣,準許百姓與夷人以銀幣買賣易物,寶泉局可以開始考慮賜幣紋案了。”
裴少淮心想,既然是推廣銀幣,自然要保留最原始的圖案,背麵仍以稻穗、黃河、泰山、皇城、團龍為宜,正麵則可鍛造“大慶皇帝賜某某藩國”等字樣。
裴少淮“乘勝追擊”,問道:“陛下……那全線開海呢?”
皇帝一笑,道:“裴愛卿好打算,一句話就想省去一篇諫言。”
“臣不敢。”
“那便好好寫,等愛卿呈了折子再議。”
“臣遵旨。”
裴少淮走後,皇帝喚來蕭內官,說道:“傳朕口諭,立刻召兵部尚書入宮覲見。”他算了算日子,喃喃自語道,“在家躺了十日,張令義這個滑頭也該歇夠了。”
聽了裴少淮的話,皇帝知曉造好銀幣便可從海外源源不斷獲利,寶泉局成了重中之重。
他要讓張令義增兵嚴加看守才行。
……
另一邊,裴少淮回到六科衙門,遠遠地,他看到自己的衙房中站著個人,身影有些熟悉。
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走近一看,果然是吏部尚書裴玨。
裴玨也注意到了裴少淮,麵不改色。
裴少淮略抬了抬手,作了一揖,客氣生疏道:“裴尚書貴臨,不知找下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