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裴少淮一開始猜的一樣,皇帝要六部九卿正官在禦書房裡現場辦理公務。
皇帝道:“既是你們平日裡沒做好的事,今日便在朕這裡補回來罷。”
接著開始布置任務,道:“工部好好算算,朕給倭國賜了幾艘海船,曆年賜出去的絲綢幾許,占江南織造廠幾成。”
“泉州市舶司是吏部監設的,也好好算算,十年來派有幾艘官船出海行商,納得船稅幾許,與宋時相較如何。”
“禮部、鴻臚寺替朕算算,暹羅用碗石換走了多少銀兩,阿瓦國送了幾回藍孔雀,還有倭國送來沒開刃的腰刀……總之,那些不值當的玩意兒,都給朕列出來。”
“太仆寺轄管天下車運往來,替朕仔細估算一番,各藩國的貢品自關口入朝後,需要耗費多少民力才能運到京都城裡。”
“……”
連大理寺楊大人,都被安排統計使臣在大慶朝期間犯過哪些事。
每說一處,都可聽得出皇帝的怒氣——平日裡缺了的活,現下都要還回來。
又見內官們端進來各類茶水、點心,靜候大堂兩側,供官員們隨時取用。
看這仗勢,便是算個概數,沒幾個時辰也做不下來。
“開始罷。”皇帝道,帶著些隨性。他既能開口安排這些任務,就說明他聽了裴少淮的話以後,已經找人查過、算過這些賬目了。
讓六部九卿再算一遍,懲罰而已。
一時間翻頁聲沙沙響,恍然讓人覺得回到了科考時,爭著時辰奮筆疾書。隻不過,青袍書生小子換成了紅袍白發的大官。
皇帝這個發脾氣,還挺特彆。
最後獨剩下裴少淮一個身穿青袍的小官,靜站著,聽候皇帝調遣。
皇帝起身,一邊向禦書房後院走去,一邊向裴少淮招招手,喊道:“裴愛卿隨朕來。”
這是今日禦書房裡唯一一個“愛卿”,其他都是工部吏部……
裴少淮端端衣裝,輕提下擺,踱步跟上去,猜不到皇帝是什麼目的。
君臣二人來到後院石亭裡,石桌雕刻的是縱橫棋盤。
“裴愛卿坐。”
裴少淮有些受寵若驚,一時訕訕不敢坐下,其實,他是不想在皇帝麵前顯露他拙劣的棋技。
“這是旨意。”皇帝又道。
“臣遵旨。”
“這裡沒彆人,你可以隨意些,不必與朕拘謹。”皇帝言道,早朝時的一腔怒火消了不少,拿起白棋盒,又道,“陪朕來幾局。”
裴少淮隻能遵旨,心中暗想,棋技差些也好,至少不用讓棋假裝輸給皇帝。他覺得,以他的棋技,正常發揮也斷然贏不了皇帝。
所以他一招一棋都下得很認真。
結果下著下著,黑白棋滿半盤,裴少淮才忽然發現,這盤棋居然下得旗鼓相當,黑白棋之間打得相當膠著。
那豈不是說,皇帝跟他一樣,也是個棋技不好的……
皇帝這是不善棋技,卻有棋癮啊……
最後,終究是皇帝略高一籌,險勝了裴少淮,他呼道:“過癮!”
“朕看出來了,裴愛卿似乎不善下棋?”皇帝問道。
這倒也正常,不是每個讀書人都鑽研棋道的。
皇帝的話讓裴少淮不知如何應答,他若說是,豈不是暗指皇帝也不善下棋。
皇帝從裴少淮的神情得到了答案,高興說道:“不善下棋好呀,朕就喜歡跟你這樣的人下棋,往後要多多陪朕下棋。”皇帝找幾位閣老下,總有些被讓著的感覺。
裴少淮哭笑不得,道:“微臣遵旨。”
他想到禦書房裡那麼多大官在奮筆疾書,而皇帝卻在這裡下棋,愈發覺得皇帝深得不可琢磨。
在他之上。
又下幾局以後,蕭內官過來道:“陛下,該用午膳了,可傳膳?”
皇帝問裴少淮:“裴愛卿平日喜歡吃什麼菜?”
裴少淮第二次受寵若驚。
陪完下棋又陪用膳。
蕭內官幫著說道:“陛下,禦膳房做了幾道新菜式,不若今日嘗嘗新鮮?”
“可。”
正好解了裴少淮的為難,裴少淮望向蕭內官,示以謝意。
禦書房裡的官員,忙碌得來不及吃幾口點心。
午膳後,皇帝估摸著時辰,喃喃言道:“也該算得差不多了。”
該進去看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