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承謹他是安平王府的世子……”
皇帝笑道:“安平王又不止一個兒子而已。”讓禮部擬一道詔書,另封燕承詔為安平王府世子就是了。
老王爺沒有了反駁的餘地,一對兒子皆承襲郡王爵位,在外人看來理應是好事。
冷汗不止,悔意亦不止。
“安平王想通了嗎?”皇帝問。
不是“想好”而是“想通”。
多年的領兵經曆讓老王爺能夠保持冷靜理智,他叩首應道:“回陛下,既是曾有過緣分,微臣這便回去上言請奏。”
請奏將長子送到邊關去,替他人侍奉送終。
“……微臣懇請陛下準奏。”
“準。”
當夜,安平郡王府中鬨作一團,郡王妃尋死覓活,世子牢牢抱住老王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求老王爺,言道:“爹,孩兒不要去甘州……找二弟,對!二弟一定有辦法……”
裴若棠還是世子妃,隻不過即將成為富平世子妃,她想開口說“我回尚書府找祖父想想辦法”,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父親剛南下蘇州府丈量田畝,換得一絲轉機,她豈能這個時候回去再添亂?
她隻想著如何在走之前,先把兩個女兒的婚事給定下來。她總不是隻從祖母那學會了心機。
老王爺看著沾滿濕痕的下擺,又看到四十多歲的兒子的哭哭啼啼狀,貪享富貴榮華而胸間無半分誌氣,他原以為長子隻是平庸而已,事實不止如此而已,長子是庸懦無能。老王爺舉起手,奮力後又緩緩收回了,最後抽了自己一巴掌。
聲音脆響。
“王爺不替兒子著想,也要替小舉想想,他還那麼小……”郡王妃哀求著,希望老王爺改變主意,“哪有把庶子留下,把嫡長過繼出去的道理?皇室宗族不要祖規禮製了嗎?”
郡王妃這話,不僅讓老王爺背冒冷汗,更讓他清醒了幾分,他斥責道:“你是嫌王府犯錯還不夠多嗎?”
小孫子被祖母推出來,看到眾人神態,有些驚慌失措,就連平日裡對他寵愛有加的祖父,也沒顧得及抱抱他。
他四處張望,最終在娘親的臉上見到了溫和。
“小舉,到娘親這裡來。”
雖然有些局促,小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跑了過去,撲進她的懷裡。
世子側妃言道:“王爺,王府世孫去哪,我就跟著去哪,絕無二話。”竟隻有她看清楚了局勢。
各懷心思,王府徹夜不得安寧,老王爺站在閣樓上久久望著無邊漆黑,直到天際露白,他終回到書房寫下奏折,寫道:“吾有長子承謹,性情純良,願奉富平王爺身後事……”
月餘後,禮部、宗人府按規把大禮做得很風光,但世子臉上一直麵色沉沉。
禮製已成,考慮到西北之地大雪封山早,皇帝準許他們來年春日再啟程。
……
……
暮秋時候,冬日初雪封河以前,太倉州的船隻北上抵達京都。
裴少津收到姐夫的信後,不僅替姐姐找齊了棉花紡織的諸多工具和熟悉棉紡的老師傅,還趁著秋收時候,從鬆江府農戶手中買了幾百麻袋的棉鈴,租借一艘三百料的中型商船,連人帶貨一同送到京都。
喬允升忙前忙後,在莊子裡搭建了個小作坊。總是要見過棉布是如何織成的,才能更好地去謀劃這份產業。
時值休沐,裴少淮與楊時月一同去了三姐的棉織作坊。
出發前,裴少淮賣關子道:“今日我們去看些新奇的玩意兒。”楊時月知曉官人從不虛言,頓時對這棉織作坊充滿好奇。
莊子作坊裡,機杼充耳聲聲響,未曾冬日雪已來。
裴若竹懷著身子已將九月,聞不得絨毛棉絮,隻得遠遠在外麵看著老師傅們熟練地操作,分步進行去籽留絮、崩彈蓬鬆、紡成紗線、經線過漿等流程,最後等到一捆捆棉質紗線,隻待織成布匹。
作坊大門聲響,裴若竹回頭,見到弟弟和弟媳一同走進來,她身子不便,遂招呼他們過來坐下敘話。
“三姐和姐夫好快的動作。”裴少淮看到已經成型的小作坊,邊走邊打趣道,“津弟送來的這一船棉鈴,隻怕遭不住半個月的用量。”
裴少淮已在太倉州見過棉花紡織,所以並不特彆好奇,可楊時月剛進門就看得出神,步子都慢了半拍。
楊時月自詡見過不少紡織器具,但這裡的每一樣機具都是她沒見過的。最神奇的是,木床上乾癟的棉絮,用弓弦彈著彈著,竟蓬鬆得溢出來,好似白雪鋪滿地。
裴少淮也慢了腳步,笑笑牽起楊時月的手,為她引路,怕她踏虛。
楊時月這才回過神來,心裡一暖。
待二人坐下後,裴若竹笑道:“真真切切見了棉紡過程,我終於想明白為何要拆分這麼多種機具了。”這是裴少淮上回留給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