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困也——朝廷沒有什麼限製的政策,幾乎是任由富戶們“自由買賣”田地。
長久之下,田地越多獲利越多,百利無一害,豈能叫人不動歪心思?
裴少淮繼續道:“富戶雖有千畝卻僅算一戶,隻需行一戶之役。貧苦百姓有千戶,手中田地不足一畝,卻要行千戶之役,豈非富戶無需擔其責,貧戶生存無所依?”
又道:“臣還聽聞,為躲征役之苦,百姓寧可出逃為無戶流民,自謀生路,又如何談得上安居樂業?……民無國不可活,國無民不成國。”
“以上為臣之所見。”裴少淮最後道。
皇帝由正坐著,到不自主微微前傾去聽,神色認真。殿上久久靜默無聲。
半晌,“裴愛卿的意思是,以征役為困,來限製富戶勳貴購置田畝?”皇帝問道,未等裴少淮回應,他又喃喃自言道,“購置田畝雖有利可圖,但若是要付出大代價,他們自會
三思而行,購買的田莊自然就少了……裴愛卿說得好!”
皇帝想通了關鍵之處。
其實此法還可深入去談,有許多配套的政策,但裴少淮並不急著一下子全說出來。但凡新政必定是衝破層層險阻後才能推行,時機不成熟,貿然說出口隻會暴露目的,提前引來更大的險阻。
他打算先引導皇帝有推行新政的想法,再徐徐圖之。畢竟皇帝現在正值壯年。
除去師者、長輩們的庇護,以裴少淮現在的實力,確實還弱了一些。他需要依靠師長們、皇帝,才能將心中所想付諸於行。
“微臣是突然想到‘有得必有失’,才可得平衡,所以有了方才那番話。”裴少淮解釋道。
君臣談了半個多時辰,皇帝才把裴少淮放走,讓他回到偏殿整理文稿。
裴少淮心道,往後但凡當值掌記,隻怕都免不了被召見了。
……
當值者一連三日皆留在宮中前庭,夜裡若是皇帝沒有召集軍機大臣商議大事,當值者則得空閒。
恰好今夜樓閣老也在宮中宿值,樓宇興派小吏把裴少淮叫到了武英殿。
裴少淮心想,樓閣老在宮中雖不會動什麼手腳,但恐怕不懷好意,意有所圖。
他不去也不好——首輔有意“指點”後輩,不去會被編排為架子大,首輔都請不動。
夜已深,武英殿中,樓閣老滿頭白發卻精神抖擻,精神得不像個六十多歲的老者。他仍穿著緋色官袍,案上堆放著一摞摞的文書、奏折——不管皇帝是否會親批,都會先經內閣,送到首輔這裡。
裴少淮行禮:“下官見過樓大學士,不知樓閣老尋下官來有何事?”不卑不亢。
樓閣老撂筆,抬頭望向裴少淮,開門見山說道:“你很好,很有想法,也很有才華,造幣之事立了大功。”
語氣居高臨下。
興許是習慣了被投靠,以至於要拉攏人時,也是這樣的語氣。
抑或者是要端起首輔的架子,說出的話才更有說服力。
在他看來,眼前的年輕人再怎麼有潛力,也隻是一個六七品的小官而已。仿佛他親自張口拉攏,就已經足夠份量了。
樓閣老繼續道:“隻是做官光有想法和才華是不夠的,再好的想法若是無人支持,無人幫著推行,則永遠隻是想法。”
又道:“朝中多有人詆毀河西一派,口出汙言,可即便他們百般詆毀挑剔,河西一派依舊在朝中不倒,你可知道為何?”
“因為自聖上登基之始,河西士子就是站在聖上這邊的。”樓閣老說道。
裴少淮明白樓宇興話中的話——皇帝登基,是河西派扶持上去的,不管如何,皇帝需要依仗他們。
入官之前,裴少淮就已經從長輩那知道當朝皇帝的經曆。
當朝皇帝名為燕柘,取柘桑之意。他雖為嫡長,卻不為先帝所喜,無關燕柘的相貌、才乾、本事,單純是因為先帝寵愛、偏愛第三子燕鬆,想把皇位傳給燕鬆。
燕鬆早過了藩封的年歲,先帝卻久久不封,留他在京。
先帝屢屢與內閣商議,要廢燕柘太子之位,另立三子燕鬆為太子,言說要立賢者為君。
彼時河西一派有兩人入閣,其中一個正是樓宇興。
內閣有四位閣老堅持要遵循祖製,立嫡立長,不得亂了長幼尊卑,否則引得叔侄相爭、兄弟不和,後患無窮。
內閣寸步不讓。
唯有東閣閣老是站在先帝這邊的。
一連數年,朝堂為了爭論太子之事,日日吵月月鬨,荒了朝
事也荒了民生。
先帝最後不得已,隻能將皇位傳給了長子燕柘,並藩封三子燕鬆。
先帝想把最富饒的太湖之地賜予燕鬆為封地,稱為蘇王。太湖蘇杭為天下布都、糧倉,又是南直隸的中心,豈能作為封地賜給藩王?朝堂上又是不休的爭吵。
樓宇興帶著河西派死諫,守住了太湖蘇杭,先帝封燕鬆楚王,賜宜昌府一帶為封地,此事才得以罷休。
可以這麼說,皇帝燕柘能夠登基繼位,確實少不了河西一派特彆是樓宇興的助力。
燕鬆若是真藩封在太湖蘇杭,一南一北兩個中心,隻怕燕柘這個皇帝位置也坐不穩當。
是以,燕柘從登基到現在,一直給樓宇興和河西一派足夠的寬容、敬重和重用。
樓宇興把這個當成了他的依仗。最近彈窗厲害,可點擊下載,避免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