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傷了雙腿離不了輪椅,一輩子滯留在秀才功名上,而他的學生正在一步步把剩下的路走完,這份欣慰正一點點填補著他的遺憾。
這是頭一份會元金花帖。
段夫子將金花帖折好,交還給裴少淮,叮囑道:“接下來的殿試,是你最擅長的,隻需正常應答便可,金榜可期。”
殿試未定期,可能是三月,也可能是四月,中了貢士的學子皆留在京中,等候禮部安排殿試。
具體時間要看聖上的日程安排。
裴少淮看著夫子的神情,發現夫子如今已經極少對他們幾個板著臉、麵帶嚴肅了,取而代之的是慈和,言語也多是誇讚。
府試時,夫子叮囑他要求同存異,見解不要與主考官相悖。
院試時,夫子叮囑他言辭要清正典雅,小題破題在精不在全。
鄉試時,夫子叮囑他寫文在氣度,有意落筆無意成文。
而到了會試、殿試,夫子已經不再叮囑他文章如何去寫,隻鼓勵他正常應答。
裴少淮忽而就紅了眼——夫子傾其所能把學識交給他們,又適而可止地鬆開手,讓學生往更高的層次去走。夫子十分看重這份師生情,又知道這隻是一段陪伴。
一段陪伴的師生關係,成就青出於藍勝於藍。
裴少淮道:“學生訂了一門親事,六禮在即。”
夫子歡喜,笑道:“大登科立業,小登科成家,這是好事。”
“請夫子為學生主婚。”
段夫子有些驚訝,張張嘴要答應又猶豫止住了。
裴少淮急道:“否則學生會留有遺憾。”兩姓聯姻,三媒六聘,從納采到問名,直到大婚,每一個禮節都要主婚人領著裴少淮前往。
就如領著自家兒郎完成人生大事一般。
與其從族中找一位老者,何不能讓夫子來替他主婚呢?
沉默片刻,夫子最終點了點頭。
少淮剛一回去,段夫子便讓老阿篤找來了婚事古籍,醞釀著寫婚書、寫賀詞,少淮的婚事,自然不能用旁人都用濫了的那套說辭。
無疑,夫子對此很是期盼。
老阿篤看著夫子興致勃勃,年輕了幾分,說道:“淮少爺很懂先生。”
夫子點點頭,應道:“他是怕我留遺憾。”
……
可卜今年大及第,還盼他日小登科。
大登科小登科,科考與姻緣之間,總有理不清的關係,因由功名而兩府結締,這樣的事在高門大府中尤為常見。
從前裴家兄弟雙雙奪得鄉試解元,尚不足以入各高門的眼,畢竟鄉試與會試之間有壁。而如今,裴少淮得了會元,瞬時成了上好的姑爺人選。
會元未必能進一甲三鼎,但必定出不了二甲前七,這是妥妥的京官,沒得跑。
前來打探的人家不少,門第都不低,都被林氏含蓄地推辭了。
林氏開始忙碌起來,少淮定親一事該提上日程了。
這日,勇國公府裡有場茶會,不少高門大戶的貴女們都去了,楊時月也在此列。
既是未出閣貴女的茶會,難免會聊些姻緣的話題,時值杏榜公布,那幾位上榜的京中才俊成了焦點。
有的小姐聽得了些風聲,不時試探楊時月,言道:“伯爵府的裴大少爺出身勳貴,如今又得了會元,進士及第大有可為,聽聞還是個長得極俊朗的翩翩公子……不知哪門哪戶能說上這門親事。”
誰料楊時月隻顧著喝茶,同身邊人閒談,根本沒有望過來。
反倒是好幾個旁的小姐聚了過來,紛紛打聽。
楊時月仍是神情淡淡,置若罔聞。
有的小姐直接一些,乾脆來到楊時月身邊,拉著她手說悄悄話,問道:“時月妹妹,聽聞你說了一門好婚事,對方是個有功名的?”
楊時月一驚,說道:“這風聲從哪來的,叫我也一起聽聽。”
對方哪還敢亂說,怕不是嫌自己名聲太好了,隻得訕訕糊弄過去了。
原以為這麼一個出風頭的機會,楊時月怎麼都會顯露一二,叫彆人羨慕她,或是宣誓一下主權。
誰料她如此沉得住氣。
茶會散後,馬車上,丫鬟忍不住問自家小姐,道:“小姐,夫人不是說馬上就要換紅帖了嗎?為何還要守口如瓶?”
“他清清正正考來的功名,不是叫我拿來出風頭的。”
雖是定好的婚事,但考前定下的,還是考後定下的,外人能做的文章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