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消融,裴秉元要先行南下,回到太倉州州衙當差。
司徒暘一家也要重返山海關城了,臨行前一日,司徒暘來找裴少淮。
大抵是因為當了三個孩子的父親,亦或者是在軍中領兵打仗,司徒暘舉止成熟端重了許多,可一進裴少淮的書房,他又“垮”了下來,言行舉止一如年輕時候,把腿翹在桌子上,端起案上茶盞就喝。
“公職在身,不能常常回來,明日要回去了,過來同你說說話。”司徒暘言道。
主題無非還是提醒少淮,日後若是見到“上好的讀書人”,要記得說與兩個外甥女當夫婿,司徒暘說道:“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不許耍賴。”
論選讀書人,司徒暘以為,還是裴家更厲害一些。
裴少淮笑問道:“姐夫緣何如此待見讀書姑爺?此事尚早,且講究個緣分。”
“找個讀書的自然最好,總之,不能找一個同我一樣練武的。”
“練武的不好嗎?”
司徒暘歎了一聲,說道:“北境有敵軍屢屢侵擾,欲攻破關口南下,但凡輪到我領兵值守隘口,你二姐留在家照料三個小的,成宿成宿地睡不著。”才又道,“兩個丫頭自幼膽子小,就不要叫她們吃這樣的苦頭了。”
粗獷之下,原有一顆慈父心。
“那千霆呢?”裴少淮問道。
“他呀,他不是個讀書的料,還是得練武。”
……
元月末,會試臨近。
裴少淮這段時日沒再去徐家走動,因為大慶各地學子彙聚京都,會試規模大,規格重,曆來由禮部負責統一操辦。
徐大人雖不是主考官,不涉及改卷之事,但畢竟要避著些,免得叫那些言官猜疑彈劾。
大量的赴考學子湧入,城內街上熱鬨了起來,這份熱鬨,與上元燈節相比都不逞多讓。
“京師五方所聚,其鄉各有會館”,學子們多居住於會館中。會館,由地域幫派劃分,老鄉們自發修建類似於客棧的場所,平日裡用於老鄉集會,會試時則免費供給本鄉學子居住。
同鄉一起應考,幾壺酒幾句家鄉話,便能把關係拉近,成為日後官場上的同盟。考前考後,會館裡會舉辦各類詩會文會,增進同鄉情誼。
田永玏也來京都赴考,裴少淮去江南會館,見到了昔日好友,兩人吃茶閒敘時,聽見外頭鬨哄哄的,好像在爭討什麼,又見茶館內許多學子湧了出去,加入到爭討之列。
聲音嘈雜,東一句西一句,裴少淮大抵聽明白了——禮部張貼出會試考章,條例較之往年變化甚大。
田永玏掏碎銀,買了兩張謄抄的考章,與裴少淮一同查看變動之處。“文章取淳實典雅,言之有物,不許浮華”,“字句不得引用謬誤雜書”,“論事者必通經濟之權”“次場增添算學題目一道,與詔誥表判同考”……諸如此類。
主考官是沈一章沈閣老,閣內次輔,這些具體考章正是由他所提。
可見沈閣老是個注重文章實際內涵,而輕文章華麗的人,這樣的要求也更符合會試。
外麵學子鬨哄哄的,無非是因為多添了一道算學題,不知道難度如何,心中沒底。鬨亦隻能吵鬨,更改不了什麼,算學本就在科考內容之列,隻不過往年鮮有單獨出題罷了。
裴少淮心間一喜。
所喜並非因為他善於算學,比他人多了幾分優勢,而是歡喜內閣當中,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次輔,眼裡能看見算學的好處用處,還專程設了題目。
接下來幾日,裴少淮開始準備、點驗要帶的物件,這次要在貢院裡足足待夠九天九夜,這可馬虎不得。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衣物、被衾,貢院規定了數目,且隻能穿帶單層的衣物進去,不能有任何夾層,以防作弊,違者禁考。
如此,那些夾了暖絨的襖子是不能帶了,隻能以布料的厚實來保暖禦寒。
英姐兒給陳行辰準備被衾時,特地叫人專程密織料子,給弟弟也準備了一份,這日她給少淮送來時,正巧碰上楊家的嬤嬤也送來了一張被衾。
英姐兒同母親偷偷打趣笑道:“瞧我這腦子不靈光,弟弟不同往日,已經不是孑然一身了……這被衾自然是用楊姑娘送來的好。”
那張被衾上,用細針兩麵挑了許多細絨,用以增厚,十分鬆軟,觸之生暖。一張單麵的被衾能做出這般花樣,可見楊時月費了多少心思。
二月初八這一夜,貢院外東南西北十二個大門排著長長的列隊,衙差們開始點驗考生身份和物件,安排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