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就莫要賣關子了。”裴少淮道。
裴秉元肅然道:“既是鄒府,自然隻能是鄒之川鄒閣老,他在任時提攜過許多門生,大多已成才乾,頗有威望。”又道,“番你能得他指點迷津,是你的造化。”
隨後,他向兒子徐徐道來這位鄒閣老在朝時所做過的事。
……
大慶朝內閣分殿二閣,殿為中極殿、謹身殿、文華殿、武英殿,二閣則為文淵閣和東閣。殿二閣大學士即為內閣。
鄒之川九歲中狀元,入翰林任修撰,數年數次遷職,最後入戶部,負責編修戶籍之法、黃冊之規、丈地之策、稅例之比,聽似簡單實則處處學問,鄒之川不願憑空捏造,向先帝請願赴各地考察,方下筆成文。
往往簡短幾句規定,鄒之川需要調研數月方能成雛形,再反複修改完善,免得疏漏。
之以心,必成精品。事成後,鄒之川受大賞,餘歲任戶部尚書,五餘歲入文淵閣,提良計良策,輔天子治。
鄒之川學問深,處奔波又積攢了不少見識,當朝聖上初登基時,屢屢托付鄒之川擔任選才之職,為國選賢。正是這七八年,許多有識之士受以重任,曆練成材。
然則,前幾年,鄒之川剛到致仕年歲,請辭榮歸故裡,朝中一片惋惜挽留。他隻需多留幾年,能任內閣首輔大臣矣。
聖上正值壯年,數次挽留,鄒之川言道:“臣老矣,思緒難免愚鈍,還望聖上恩準。”
聖上曉鄒之川獨子已入翰林,欲重,賜其戶部左侍郎之職,然則鄒之川替兒子婉拒了,言道:“稟聖上,吾兒讀書為明理,雖有讀書之才,無為官之能,侍郎之職恐其不能勝任,還望聖上三思。臣懇請聖上收回成命,留吾兒於翰林院修編文書、修訂史冊。”並言其子鄒羨靜自幼鐘愛研讀史書,留在翰林院方能施展其才華。
……
裴少淮聽完,心中了然。他早幾年也曾略聽過這位鄒閣老的事,想到會在蘇州城其相遇,一卷《崇文文卷》結下緣分。
心生欽佩。
他對明日的會麵又多了幾分期待。可以這麼,鄒閣老是個實踐派,正是他少年成名中狀元,為官踏實而順遂,完完整整走完了整條科考之路,又完完整整走完了整條晉升之路,兩條路都走到了頂峰,所以對於沿途攀爬的學子,他有絕對的話語權。
裴少淮攀爬路上遇見的每一個坎,興許都是鄒閣老曾經遇見過,又跨越過的。
下山的人,不僅僅已經見過山頂的風景,還曉一路的陷阱、坎坷不平。
翌日,裴少淮換上一身日常頭,略備小禮,又帶了幾篇近日所作的文章,前往蘇州府城南鄒府。
抵達地方以後,裴少淮發現這座府邸鄒閣老的性子一樣,都很低調。
白牆黑瓦,出了朱門大門以外,幾乎有甚麼斑駁色彩,周遭的民居融為一體。門前大街上有些小販占地做了生意,隻消不是太過分的,看門小廝並不驅趕。
裴少淮上前,通小廝明來意,小廝又叫來管家。
“裴公子這邊請,老爺今兒早早就吩咐過了。”管家親自帶路。
府內幾乎有甚麼金貴的飾品,園藝是一流,一走進來,裴少淮覺得自己性子都慢了許多。
管家帶著裴少淮三進後,來到一處彎曲廊橋處,一直蜿蜒至小池上的石亭。
“裴公子請,老爺夫人就在石亭子裡。”
裴少淮作揖。
離得愈近,他愈有些緊張,他穩了穩心緒,踏上廊橋,往石亭子走。
東風一吹,青綠柳條拂起,石亭中的人也露了出來,裴少淮停了停步子,定眼望去,隻見亭內坐著一對老夫婦,頭發花白,著輕的尋常衣袍,裝束平易近人。
想必正是鄒閣老其夫人。
石桌上鋪宣紙,鄒老夫人撚著硬毫細筆,正描畫得仔細。
鄒閣老手裡端著本書,讀了幾句後,湊過去瞧瞧夫人畫得何了,嘟囔道:“照我,你該畫得豪爽一些,這樣描要畫到甚麼時候?”
“讀你的書。”
鄒老夫人抬手去沾朱顏的時候,正好瞧到了站於廊橋上的裴少淮,隻見那衣擺柳枝輕拂,謙謙少年度春風。
“喂喂。”鄒老夫人扯了扯鄒閣老。
“讀我的書呢——”
“你的北客小公子到了。”鄒老夫人提醒道。
鄒閣老一下子坐得端正,神情正經,也望了過來,兩人看著年歲正茂又才氣外溢的年輕人,藏不住欣賞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