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接過信,讀完,跟著唾罵道:“小人伎倆!”
父子二人商量後寫信,讓少津萬不能答應此事,若事發有急,可連同錦昌侯府、司徒將軍府、徐家一同商量應對之策,以裴秉元外派任官為由,至少能拖上一拖。
讓驛站將信快馬送回京都。
夜裡,裴少淮因為三姐的事輾轉難眠,心中堵著一口悶氣,於是起身到庭院裡踱步。
江南仲夏,流螢不時越過院牆,不識時務地闖入庭院,樹枝草叢堆裡,微光明暗交替,抬頭一望,天際星辰依舊璀璨。
他捂住了一隻螢蟲,心想,當世人處在窪地中時,四下黑暗,若是見到閃爍飛舞的流螢,自然會不顧一切去抓住那僅有的一絲光亮,追著流螢跑。
郡王府以為三姐身處險境,四下無光,就會追著他放出的那隻流螢跑。
其實,那隻不過是三姐不屑一顧的微光而已。
郡王府失算了,伯爵府不是攀權附貴的人家,若說要攀,也是郡王府來攀伯爵府的富貴,本末倒置豈能儘如人意?
三姐會出宮的,不必再等五年,也不必等到三年後的春闈、秋闈,快則半年,慢則一年,父親的功績將足夠請賞。
……
……
京都城裡,雨後風涼暑氣收,庭梧葉葉報初秋。
賀相樓頂層雅間內,透過闌窗可看見香山紅楓漸紅。
燕承詔從裴少津口中得了最後的答案:“郡王府大可不必自作多情,冤家易結不易解,祝燕緹帥能尋到一門和和美美、令人豔羨的好姻緣。”
拒絕了郡王府。
“我知曉了。”燕承詔應道。
他臉上神情未變,看不出喜怒,桌上的茶他一口沒喝,來此處似乎純粹就是為了要個答案。
燕承詔伸手取回繡春刀,欲走。
裴少津提醒道:“裴家已經給出了明確答複,也請燕緹帥恪守承諾,切莫問賞時又起異心……燕緹帥可以為了家族不計個人得失,裴家恰恰相反,裴家可以為了姐姐不計家族得失。”這是父兄說的。
又言:“燕緹帥上回說,你與他不同,視女子婚事如兒戲,又有什麼不同?……我不是想激怒燕緹帥,隻是想告訴燕緹帥,裴家的兒女是有風骨的。”
燕承詔握刀的手不由緊了一緊。
他起身離去,又停在門檻處,拋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我燕承詔還不至於強求強娶。”後大步離去。
……
深秋時候,河道上,蘆花深處藏黃船,照映千裡寒山。
順平公主離開皇城,登上黃船,將由燕承詔護送南下,在初冬前到封地完成大婚。
公主身邊的陪侍得以短暫出宮,將公主陪嫁的物件一一送上黃船,布置公主船上的居所,隻一夜,他們又將回到皇宮之內。能和公主一起南下的,隻有聖上賜給公主的奴。
四更天裡,物件已經安放妥當,那些宮人也紛紛找地方稍事歇息,等待大總管號令,再返回宮中。
船尾。
燕承詔背船遠望,河麵一片黑漆,不知他在望甚麼。
一陣輕緩的步伐,燕承詔警惕握緊繡春刀,馬上又放下了,沒回頭。
“聽說燕緹帥願意犧牲自己婚事,搭救小女出宮?”聲中無媚,明明是問話,卻像陳述事實。
“此事已了,裴掌言何須多言。”燕承詔知曉了身後人的身份。
於他而言,裴家拒絕了,此事便已告畢。
“燕緹帥不想知曉我為何拒了?”裴若竹道,“身在泥潭中的人,是燕緹帥,不是我,所以就不勞煩燕緹帥替我擔憂了。”
言下之意,所謂“搭救”不過是將她也一起拉入泥潭罷了。
又道:“你是生來就在郡王府,沒得選擇,但我有得選擇。”既然有的是選擇,何苦要進這一趟渾水?
從小娘傳進來的信中,裴若竹知曉了燕承詔與世子關係並不好,此事是被郡王安排而為之。
哪怕隻是一小絲反撲的機會,她也要抓牢。
言罷,又邁著輕緩的步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