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2)

家人已經猜到了大半。

“元兒,你要選那外派官職?”老太太直盯盯看著裴秉元,顫顫問道。

即便是外派,尋常亦隻能任八品縣丞,豈會有從七品的官職?可料見,這外派的地方,非同尋常。

裴秉元輕輕頷首。

大廳之內,二老沉默,林氏張張嘴又停住了,隻低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說不出話來。裴家有爵位在身,又可承襲,在家人們看來,裴秉元留在京都,從各部各寺謀個小職,體麵又正經,是最好不過的。

誰曾想,他會打外派的念頭呢?

家人又知,莫看裴秉元平日裡雖是個溫和、鮮有生怒的,但拿主意卻是十分犟,輕易勸不動他。他今日既然提了,就說明,他早有這樣的念頭,深思過了。

既然勸不動,倒不如問清楚是個甚麼情況,裴老爺子問道:“官居何處,是何職務?”

裴秉元見繞不開,隻得如實道:“京都三百裡外,東陽府玉衝縣,任知縣一職。”

眾人一凜,老太太頓時生淚,抹淚勸道:“元兒,趁還未上報朝廷,早打消這個念頭罷……那樣荒苦的地方,哪裡是你能挨得住的?咱們就待著這府上,消停過日子,不去當官也沒甚麼。”

京都城裡,誰人不知,去歲,東陽府湧水決堤,那玉衝縣正正就在決堤口下,淹成了一片汪洋。聽聞,大水退去後,這玉衝縣正中間,硬生生衝出了一條新河,蜿蜒向東。

雖洪災已過,但從前修建的種種,或被河沙掩埋了,或被河水衝倒了,玉衝縣如今一片荒涼。還留在玉衝縣的百姓,多是無可去處的流民,隻能重墾故土。

去這樣一個地方當官,與開荒也並無甚麼不同了。無怪朝廷提高了一級官銜,授命知縣。

唯一的長處是,這玉衝縣位處中原之地,距離京都城不算太遠,車馬數日即可抵達。

裴老爺子也勸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實在不必為了這七品官級,去吃那樣的苦頭。”

裴秉元搖搖頭,道:“孩兒已經下了決心了。”目光毅毅,唯不敢抬頭去看妻子。

又道:“爹娘也省得,孩兒為的不是榮華。”

“那你為的是甚麼?”老太太追問道,見勸不住,不知是惱了還是急了,聲音陡然重了幾分,道,“甚麼值得你拋家棄子,不顧妻母,非要去那荒糟之地……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太太沒敢說出不吉利的話,隻得含淚咽了下去。

裴秉元無言以對。

三年國子監,尚能初一十五休沐歸家,有甚麼急事,一兩個時辰也能趕回來。真去了玉衝縣,官職在身,有所不便,恐怕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回。

裴秉元終是開口了,道:“為了爭口氣。”

從一路科考,到進入國子監,再到畢業為官,這一路,裴秉元的情緒敏感而複雜。

裴少淮已經開始讀書,邁出了科考的第一步,他理解父親——年已四十,不惑之年,多年來,一直看著身邊人在前麵領跑,如今終於到他開跑了,豈能忍得住不放手一搏?

爭的就是這口氣。

至於妻兒老小,興許是他心頭的羈絆,但並攔不住他。

對於這樣的父親,裴少淮並不好評價甚麼,可以誇讚他有上進心,撲得下身子去吃苦,也可以怨他“甩手掌櫃”,拋開家室,管記顧不到。在這世道裡,興許裴秉元這樣的,才是常態。

……

夜裡,裴秉元回到林氏房裡。

他見妻子隻顧著替他掇拾明日要穿的學服,不聲不響,主動道:“世珍,你若是怨我,想哭便哭出來罷,總比悶在心裡不同我說話好。”

林氏頓住了,手裡的衣裳落到地上,下一瞬,再也繃不住,撲在丈夫懷裡,靠在他肩上嗚嗚哭出聲來。

“這些年,你把這個家料理得這麼好,產業生意撐起來了,英兒懂事,淮兒聰慧,都是你的功勞。”裴秉元輕拍林氏後背,哄道,“往後幾年,又要辛苦你一個人操勞了,都是為夫自私,不能陪伴在你身邊。”

玉衝縣那樣荒涼之地,裴秉元豈忍心把妻兒帶上,叫他們一起受苦。

林氏推了一把裴秉元,嗔道:“我哪是為了這個。”

又道:“官人身子單薄,去了那樣的地方,身邊沒個貼心照料的,豈能叫我不擔憂不牽掛?我怕的,是你太過辛勞。”

“我省的夫人關心我。”裴秉元道,“我想好了,等到要去的時候,希望夫人鬆鬆口,把老周一家讓我帶著,他同他的三個兒子,都是能乾事的,我用著能少操心。”

林氏既哭著,又被裴秉元逗笑了,真是哭笑不得,道:“官人少在這裡編排我,說得我是個母夜叉,甚麼事都要管著你一樣……你是這個家的爺們兒,還不是你想帶誰就帶誰走,我哪管得住你。”

林氏心裡雖還是堵得慌,但裴秉元的態度,算是給了她些許安慰。

二人調蜜了好一會兒。

林氏嗤道:“早知曉官人這一把年紀了,還要出去到處闖蕩,是個這麼不消停的,我就……”

“夫人就如何?”

“我就不嫁與你了。”

“那為夫自然是不肯的……再說,為夫怎就一把年紀了?”裴秉元果真不消停、不安分起來。

……

裴秉元選擇外派官職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隻等幾個月後,國子監畢業,朝廷下旨,他便會奔赴玉衝縣任職。

……

下個月十九是段夫子的五十生辰,徐家準備替他操辦一場,淮哥兒、津哥兒作為夫子的學生,自然要備上一份禮。

這日散學後,回府路上,裴少淮提醒弟弟道:“下個月夫子的生辰,津弟莫忘了。”

“嗯嗯,我打算去玉鋪子看看是否有合適的物件,或是找人雕磨一個。”津哥兒應道,又問,“大兄打算送些甚麼,想好了嗎?”

這反叫裴少淮為難了,他如實道:“你已經有了主意,可我還未想好,今日回去再想想罷。”

回到院裡,裴少淮與母親談起夫子生辰一事,林氏第一反應,亦是送一塊好玉。

白玉無瑕,溫潤如水,讀書人送玉玨,自然是不會出錯的。

裴少淮相信,母親必定能替他尋到一塊不錯的玉料,再雇以巧匠雕磨……隻是,津弟已然決定送玉了,他這個當大兄的,明知如此,還要再送玉,恐怕不妥。屆時,玉料好壞一相比,工匠技法有高低,隻會傷了兄弟二人的和氣。

裴少淮搖搖頭,道:“津弟已經送玉了,我還是送個彆的物件好一些。”

林氏又想起家裡收藏的那塊洮河硯,不過很快,她自己記否決了,道:“本就是蓮姐兒從徐家送來的,如今送過去,叫她知曉了,指定不高興,還是留著你用好。”

段夫子所坐的輪椅,已經有些舊了,雖是極好的木工,但兩個木輪打造得太生硬,推動起來時有吃勁。裴少淮早注意到了,上個月,他照著前世的思維,重新替夫子設計了一把輪椅,打算用上好的梨木來打造,更貼合體態,可靈巧使勁。

圖送去匠房已有半月,如今初成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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