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常伯樊早應在年中接他們回小河鎮的,如今苑娘已帶著嶽父嶽母守在了小河鎮等他們回去,而常伯樊才將將見到外祖一家。
他沉住氣,道:“過兩天就走,等一下您就跟家裡人說,收拾好就啟程,不管這雪了。”
“唉,唉,唉……”幾個舅舅聽言,皆紛紛看向還揚著的大雪,紛紛歎氣。
這天氣不好走,可他們著實想走。
尤其他們還接到了小河鎮的外甥媳婦的信,信裡問他們給他們買的地明年是種春麥還是種黏米,她要置辦種子了,那是上千畝能種穀子的地啊,哪怕有外甥媳婦幫襯著,他們也想親自去種。
自從宗族的人知道有上千畝的地等著他們開春去種,無論爺們還是娘們,這夜裡都睡不著覺,說出來令人羞愧,這些日子他們把地該怎麼個分法都定下了,著實心急如焚。
眼看過完年就是春。
“走,”頭上老父打了他的頭一下,心知他意思的三舅一咬牙,道:“不管如何,你來了我們就要走,管它下雪不下雪,就是落刀子,我們家也得走,這冊都造好了,怎麼個走法我們也有商量,就等著你這一到。”
都城宣旨的人早來過了,可上麵的意思是隻有他們這個外甥親自來帶他們走,他們方能離開,要不然他們早摸著小河鎮過去了。
“好。”
再往前去,路就挖出了一條道,這走的就快了,這廂來迎的人很多,常伯樊見到了許多與他外祖一樣枯瘦矮小的老人,他們咧著嘴扯著他的手,嘴裡說著含糊不清的話,等他等到坑上接過羊肉湯一喝,身上已熱出了一身汗。
“讓讓,讓讓,各位叔,哥……”三舅把老將軍背過來,放到了常伯樊身邊。
老將軍咳嗽不止。
“藥,藥!”
有人慌忙把藥從身後端碗的一個老婦人手裡接過來,遞到了樊三舅手中。
“您慢點,慢點……”老人咳嗽不止,藥喂不進去,急得樊三舅放大了嘴裡聲音。
就在他轉身要叫家裡的女人過來喂,便見藥碗被人拿住,他忙回頭,聽外甥不急不躁道:“三舅,讓我侍候一下外公。”
“這……”
連連咳嗽的老人朝兒子擺手,樊三舅鬆開手裡的碗,常伯樊接過,把老人攬到身上,將將攬過,他被手裡輕得就隻有衣裳重的老人驚得呆愣了一下,一下過後,他把藥碗放回三舅手裡,把胸口藏著的小匣子掏了出來。
“這是給陛下調理身子的瀾聖醫做的補命丸,您還記得他不?當年他在宮裡當太醫,頗有些聲名。”常伯樊打開匣子,濃鬱的藥味頓時充斥在了整個屋子,他拿出藥丸掰開,無視外祖朝他不斷搖頭,把掰開的小半藥丸往他嘴裡送:“他現在是您外孫媳婦的二爹,您外孫媳婦央求二爹給您做的這個補命丸,這是她的孝心,您快嘗嘗,嘗嘗是什麼滋味。”
隨著他的話,老將軍止了咳嗽,緊閉的嘴唇遲疑著張開,緩緩把藥吃了進去。
喂進去一小塊後,常伯樊又掰開了一小塊喂了進去,又朝樊三舅溫聲道:“勞煩三舅端碗溫水來。”
“哪來的客氣話。”樊三舅苦笑著去了。
一坑的老人,豔羨的盯著他手裡的藥丸子。
眼前行將就木的老將軍吃下了整顆藥,竟閉眼睡了過去,竟還打出了輕微的呼嚕聲,樊三舅和另一個年紀與他看似差不多的中年漢子看得淚眼婆娑,不遠處有幾個婦人竟也流下了眼淚。
“唉,你來了就好……”有被樊三舅叫小叔的老人這廂歎了口氣,苦笑道:“你沒到之前,你外祖說要是盼到了你,他死了,就把他燒成一把灰帶到新家去就行,沒必要抬棺走。”
族裡的當家老哥有愧列祖列宗,教子不嚴,讓整個樊家陪葬,連死都不敢死,把人盼到了,也就到了可以走的這天了。
他們還以為隻能帶著他的灰走,如今看來,這等來的外孫有通天本領,竟還能讓他多活一段時日,能看到樊家再行落地生根,有望東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這一生算起來,真真不知是命不好,還是命好。
樊家的老人一陣好生感慨,久不見老父如此入睡的樊家二子滿眼通紅,樊家小舅這廂朝常伯樊痛聲問道:“那老爹爹還能跟著我們回家去?回河西歸富縣那個小河鎮去?”
“一起回,”懷裡奄奄一息的老人睡了,常伯樊也倦了,他垂著眼打著瞌睡,緩緩道:“一起回,連著我娘。”
連著他那個想回到父母親家裡的娘。
他的娘,受了大半輩子的罪,臨走之前,隻想去看她的父母家人一眼,想回去看看她無憂無慮的童年一眼,那是她一生當中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他要送她回去,去看看她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