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土匪皇帝(16)(1 / 2)

新君與紀家女大婚之日, 是在衛母衛青娘帶著小一來京的第二日。

從新君入城, 再到迎娶皇後, 前後相差時間太短, 按理來說這樣倉促, 婚禮定是好不到哪裡去,但相反的, 那一天的熱鬨,足以讓百姓們直到十年後還清楚記得這一日。

新君不喜繁文縟節, 他又是一路打殺了來的, 他說不要那一套冊封皇後,整整折騰一天又要跪又要帶著沉重頭飾,那多麻煩。

那些被京城三日血氣嚇怕了的官史當然不敢上去說那是皇後娘娘跪又不是您跪, 於是這不倫不類的皇帝大婚便出現了。

消息傳到紀家時,紀父還猶豫著這到底是皇帝的愛重還是對女兒不想廢那麼多的心神, 再加上此次為了湊夠紀夏婉母親留下來的嫁妝, 他幾乎掏空了整個府邸, 還逼著新夫人將那些她偷偷發賣的贖回來。

從前紀父一直覺得, 自己這刺史府有今日輝煌,靠的都是他做官經營的好, 每次一聽到流言,說他靠的是周夫人才有的今日, 心中必要不屑很久。

他堂堂七尺男兒, 怎麼會靠夫人上位, 那周夫人父親當初雖然是大將軍, 但紀父自覺自己是做文官的,就算周將軍再如何位高權重,又與自己何乾。

至於當初靠著周將軍女婿身份沾到的好處,紀父已經順其自然的遺忘了。

當初周將軍遭了前朝皇帝厭棄,周家被抄家的消息傳來後,紀父生怕連累了家裡殺妻以保全平安,雖然他剛開始心中還有些愧疚,但等新夫人入了門,這絲愧疚便如同過眼雲煙了。

他自認自己做的沒錯,周家大勢已去,前朝皇帝又是個小心眼的,若是周夫人還在,他的官位必定再也上不去,一雙兒女可能也會被打壓,這種情況下,他殺掉妻子,是為了這一雙兒女啊。

這一次,若不是紀夏婉即將出嫁,家中有了喪事不好,後院裡那對母女,他也不想再留著了。

若是沒了她們,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國丈爺,日後不喜再費心經營,自然有數不清的榮華富貴,所以,雖然這一次為了給紀夏婉湊夠嫁妝掏空了整個府,但紀父心中是充滿了期盼的。

有這麼一個皇後娘娘在他們紀家,可比萬千黃金管用多了。

但這次皇上沒有嚴格按照迎皇後的樣子來迎回女兒,還是讓紀父心中不安起來。

當今他,不會還記掛著家裡的前王妃吧。

紀父夜不能寐,紀夏婉這邊卻是從兩個嬤嬤開始便歡天喜地的。

兩個嬤嬤那是知道主子有孕這件事的,雖然這次迎回皇後娘娘禮儀不全,但隻看陛下減去的那些都是需要紀夏婉長期跪著勞累的,便知道他的心意如何了。

紀夏婉身子一直不好,她們接手了這個小院子之後,就一直牢牢盯著小廚房,每日裡的補湯飯食那是一定要經過她們二人檢驗的,雖然知道新夫人的手伸不進這個院子裡來,但該防著的還是要防著。

被她們這樣安安穩穩的護著,紀夏婉蒼白的臉色立刻便紅潤了一點,她自己覺得身上沒什麼不好,兩個嬤嬤卻完全沒有放鬆警惕。

女子有孕原本就是極其辛苦的事,更何況她們這主子還是未婚先孕,雖說不用擔心孩子出身,但各種方麵還是要避諱著些。

冊封皇後雖然是好事,可那層層的規矩,拜祭,可是能生生將人累出病來的。

原本她們都已經準備好了要打點上下,甚至跪在地上時那帶著暖意的墊子都縫製好了,隻等著陛下確認好後替換上去,儘量讓主子舒舒坦坦的下來。

沒想到,陛下對她們主子居然如此看重。

看重好啊,越是看重,她們就越是有信心能護好了主子娘娘。

下人們雖然不懂,但見從宮裡出來的嬤嬤都如此高興,便也覺得這是好事,一時之間到處都是臉帶歡欣的下人,紀夏婉推開窗戶往外看去,隻見連灑掃的下人都是麵帶笑容的,看著那純粹的笑,她心底的不安稍減了些。

即將嫁為人婦,還是要母儀天下的皇後,她心中怎麼會不慌。

此刻坐在窗前,絲絲帶著冷意的風吹了進來,紀夏婉神情不免有些怔楞。

若是母親看到她出嫁,會不會不舍得哭。

雖然身邊有兩位宮裡來的嬤嬤,她們對她極好,大婚時會一直伴在她的身側,身邊無數婢女仆從,綾羅綢緞。

但在即將出嫁的這一日,紀夏婉還是想母親了。

她還記得,幼時母親曾告訴過她,父親疼愛她,定會為她挑選一個好兒郎,到時候出嫁之日,夏英已經長大,背著她出門子,人家看她父母都疼愛,兄弟又出息,日後不敢欺了她。

可現在,她就要出嫁了。

母親含恨而終,殺她的人正是父親,夏英之前被送去了鄰國,她的婚禮為了掩飾肚中孩子太過倉促,估摸著,弟弟是趕不回來了。

今年,她十八了。

而出嫁那日,身邊竟是一個可信的親人都無。

紀夏婉輕輕關上了窗,心裡告訴自己彆妄想太多。

新君對她已經很好了,他能做到這種程度,心裡沒有感激怎麼會是假的,這樣一個人,會成為她的丈夫,該是高興的。

膚色白皙的少女坐在窗前,想到什麼,帶著一絲羞意低下頭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

其實已經有些顯眼了,隻是冬日穿著原本就多,兩位嬤嬤更是專門盯著製衣坊,趕製出來的衣物全都是穿上遮住腹部又不招眼的,平日裡出去更是將紀夏婉護的嚴嚴實實,因此一時之間,居然沒人看得出來。

她摸了摸肚子,想著裡麵的孩子,唇角忍不住帶上了笑,眼中也開始憧憬這孩子出生後的日子。

新君看上去很喜歡孩子,這個孩子落了地,他定是一個好父皇。

這樣,就好。

張嬤嬤悄悄放下掀開的簾子,重新坐回了正在一針一線為紀夏婉縫製舒適內衣的程嬤嬤身邊,輕聲道,“主子看著高興了些,一會我再去說說,讓這院子裡的人都給我笑,笑的越好看越好。”

她們兩人人精一般的人物,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紀夏婉的情緒有些低落,隻是略一推敲便想的清楚。

即將要出嫁的姑娘們大多是有些多愁善感的,對於未來丈夫的期盼,即將來到陌生生活的恐懼,還有對家人的不舍,這種時候隻要家中長輩勸一勸便好,可誰讓主子娘家完全沒有親近的長輩呢。

就連一個親弟弟,都遠遠的在外地趕不回來。

同樣的年齡換成她們,也難受啊。

可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主子就算是心中再怎麼難受,也要打起精神來,否則明日陛下看著不虞了怎麼辦。

雖然陛下對主子,好像還從未不虞過。

就在兩人商討著要如何討得紀夏婉歡心時,外麵突然傳來下人的稟報。

“嬤嬤,少爺回來了,正在院外等著進來。”

這紀家,自然是隻有一位少爺的。

那下人是朗聲說的,屋子裡的紀夏婉聽的清清楚楚,還不等兩個嬤嬤通報,就自己先腳步急切的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程嬤嬤見她如此激動,連忙上前扶住了,對著下人道:“快些讓少爺進來。”

不多時,穿著一身皮毛鬥篷大衣,發上帶了寒霜,麵容略有些狼狽的俊秀少年便大步趕了進來。

看見了麵色紅潤,一看就是被照顧的很好的親姐姐,紀夏英立刻揚起了笑,“姐姐,我回來了!”

“夏英……”

紀夏婉顫著手走上前,看著他臉上的白淨不再,眼中滿是久未休息的血絲,相貌憔悴的模樣,眼眶立刻就紅了,“你怎麼鬨成這個樣子,可是在外麵吃了些苦頭?”

“路上著急趕路,來不及梳洗。”

紀夏英倒不覺得自己吃苦了,雖然一路騎著馬趕回來,那寒風吹在臉上生疼,雙腿側部也因為長期騎馬被磨開了皮,但一想到他終於還是趕到了姐姐的大婚,那些苦頭就不算什麼了。

“你這手上又是怎麼弄的。”

紀夏婉眼上下打量著分彆太久的弟弟,等看到他手中凍瘡時,眼又紅了幾分,心疼不已。

“沒事,天氣冷,我生的嬌氣,就這樣了。”

紀夏英人雖然愛玩,但最怕看見親姐姐掉淚珠子,連忙掩飾的將手背在了身後,笑著道,“姐姐,這次我趕得及,明日出府,我背你出門子。”

“陛下可是應允了我,若我趕得回來,就讓我背姐姐的。”

他年不過十五,身形還有些瘦弱,此刻渾身狼狽的趕回來說出這番話,紀夏婉原本還強抑製著的淚水頓時控製不住的掉落了下來。

是高興,還是心疼,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這是這幾日一直憋在心中,那說不清的情緒,好像也隨著這一哭消失不見了。

母親是不在了,但她還有弟弟啊。

她的弟弟,是護著她的。

看著紀夏婉的眼淚,紀夏英頓時慌了。

在他的記憶裡,姐姐一向是不愛哭的,她性子剛強,比起男子還要厲害,因此這一看見紀夏婉的淚,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姐姐,姐姐莫哭,夏英乃是男兒,這麼點苦算得了什麼,我也不覺得疼的。”

說這話的時候,紀夏英無措垂著,長了凍瘡的雙手還在因為屋中的暖意又癢又疼,讓人恨不得好好抓上幾把好止癢才好,可看著姐姐都心疼哭了,他硬是給忍住了。

張嬤嬤已經取來了治療凍瘡的膏藥,她也知道姐弟二人相見必定有很多話要說,將膏藥奉上,給程嬤嬤使了個眼色,兩個嬤嬤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

屋中,姐弟兩個坐在一塊,紀夏婉紅著眼,親自給弟弟抹藥。

紀夏英小心偷覷著姐姐的模樣,見她不再哭了,這才小聲道,“姐姐,我真沒吃什麼苦,一路上那些護衛著我的兵將們把我護的可好了。”

“我們本來一路上慢悠悠走著,然後走著走著,突然領頭的收到飛鴿傳書,說是陛下登基,迎娶姐姐為後,又讓我們回去,我怕趕不及,這才趕路的。”

“姐姐,以後你就是皇後了,可彆哭了,要不然不好管著那些宮女啊太監什麼的。”

紀夏婉幫他抹藥的手一頓,橫了弟弟一眼,“你既然是路上慢慢走著,我布下的功課可做了?”

她原本以為弟弟愛玩,定是沒做的,沒想到紀夏英苦了臉,語氣哀怨,“做了,我都做了。”

“姐姐,我身邊的先生是你派來的嗎?他人真的好凶,我做不出功課,不聽他的念書,他就要拿手板打我,打疼了還要抄書,可難受死我了。”

紀夏婉一愣,弟弟被送走,全程都是由衛明言安排的,她隻知道夏英會以商人之子的身份送到鄰國,卻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想的如此周全,還給她的弟弟送去了一個先生。

她心中感激,又暖暖的,這邊紀夏英卻恨不得將這一路上被逼著學習的苦水全都吐出來,

“那先生真正是凶殘極了,非要逼著我學四書五經,一路上我們看見個好看的山水,他就要逼著我對著山水吟詩作對,我哪裡做的出來,做不出來又要背他布下的功課,除了夜間,先生整日裡與我在一個車廂,天天看著他那副凶樣子,我連夢裡都是他了。”

紀夏英說著,又吐出一口氣,臉上顯出了幾分得意來,“不過先生身子不好,這次我們是騎馬回來的,他隻能坐在轎子裡被慢悠悠的抬回來,姐姐,你以後可彆讓那先生管教我了。”

紀夏婉心裡感激未來丈夫的一片苦心,此刻見弟弟又要不上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問,“為何不要先生管教?就該是管著你才是。”

“整日裡就知道到處閒逛,你這幅樣子,將來成了婚,成了家,如何護住妻子兒女?”

她下意識的說完,這才想起以後她成了皇後,不必再擔憂弟弟以後婚事,繼母是否繼續迫害了。

紀夏英卻是從未擔憂過,尤其是現在,那就更加不擔心了,他大大咧咧的說著,“姐姐馬上就是皇後了,我是皇後的弟弟,誰能欺負了我去。”

他這個年紀按理來說該曉事才對,可早年被新夫人刻意養廢,身邊跟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裡隻知道四處尋樂,現在有了國舅爺這個身份,更加不擔心了。

“皇後又如何,將來……”

將來,新君肯定是要選秀的,到時候宮中不定來了多少人,她這個皇後又能當的什麼事。

該說出來讓弟弟警醒警醒的,可看著他傻樂傻樂的模樣,紀夏婉默默將話吞了回去。

他現在為自己當了皇後而高興,可等知道未來她要與不少女子分享丈夫,又該難過了。

姐弟兩個重新說起了話,他們之前雖然七年未見,但就好像從未分彆過一般,對彼此的在乎,也一直沒有變過。

紀夏英為姐姐成為皇後而高興,等到黃昏了,這才踏出院子,隻想趕緊洗漱歇息,明日好好地背著姐姐出門子。

誰知道剛踏出一步,跟著他快馬趕回來的將士就已經迎了上來,“紀少爺,金先生說了,您今日要抄寫三篇大字。”

紀夏英臉立刻苦了下來,看著身邊麵容冷硬的將士,眼珠子一轉,湊了上去,小聲的道,“你看,先生還在路上呢,我寫不寫他都看不見,不如這樣……”

他話還未說完,那將士就冷著臉開口了,“金先生說過,練字一日都斷不得,紀少爺之前是為了趕路回來,情有可原,但既然已經到了府,還是不可放下才好。”

紀夏英不死心的還想再說,將士又一板一眼的開口了,“金先生還有三日到府中,到時會檢查紀少爺的字帖,若是沒看到……”

他剩下的話已經不用再說了,紀夏英雙手下意識一縮,顯然已經回想起了那位嚴厲先生板著臉打他手板的樣子。

“我都回來了,金先生為什麼還要跟著一起啊。”

紀夏英心驚膽戰,突然想到什麼,有些不敢置信的問,“以後,先生不會也教導我吧?”

將士露出了個笑,可這笑容看在紀夏英眼裡還不如不笑呢。

“紀少爺猜的是,金先生日後將會一直教導紀少爺,陛下說了,待紀少爺考上功名,金先生才可輕快些。”

陛下……

渾身狼狽的小少年傻愣愣的,“先生……是陛下派來的?”

“自然。”

將士看著紀夏英,加重了語氣,“紀少爺不必向姑娘說些什麼,陛下既然派來了金先生,就絕不會因為紀少爺一兩句話就讓先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