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血兒裡的那條慧根兒還拴在遙遠的京城,始終沒把金錢放在情感之上過。
他關心的其實隻有一件事。
“爸,您說的這些我都記住了,我一定找您說的做。不過咱們家的老宅,和二叔和二嬸那兒,我也想找一找。您就沒有什麼可囑咐我的嗎?”
可洪福承聽了,卻隻是悻悻然地敷衍。
“你自己說的,已經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們都清楚,大陸上發生過什麼。咱們的老宅不被充公是不可能的。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甚至很可能已經不在了。心裡總是惦記,也隻是讓自己不痛快罷了。要我看,你還是彆費這個勁了,白白浪費精力和時間。大陸現在有個詞說的好,叫‘向前看’,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這一下洪衍亢忍不住激動了。
“爸,您怎麼這麼說呢?那畢竟是咱們的親人啊。二叔可是您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你們已經三十多年音信斷絕了。難道您就一點不牽掛,不想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
“就是您能忘,我也忘不了他們。我還記著咱們離京前,最後那頓午飯。是二嬸兒在病中,硬撐著身子骨替咱們操辦的。”
“她不但讓家裡的廚房準備了您和母親最愛的幾道菜,還特意讓人去外麵買了不少小吃回來,豆汁兒、焦圈、燒羊肉、麻豆腐……說是到了南邊就吃不著了。”
“特彆是我最愛吃的艾窩窩和驢打滾,二嬸是讓家裡車夫拉著門房老張去牛街,重金求人家給我現做的。這些衍爭也愛吃,可那天他一口都沒跟我爭,還把他的杏仁豆腐給了我。這一切一起就像是昨天一樣,清清楚楚。”
“爸,二叔可是把洪家的全部財產都留給咱們了呀。您現在過得這樣的生活,就能安心對他們不聞不問嗎?您真能睡得安穩嗎?”
洪衍亢說著說著,情不自禁帶上了感情。
對洪福承來說,也不知是這極其刺耳的話終於觸動了他的內心。
還是因為當前有重要的事兒寄予長子身上,不能不稍作妥協。
他也隻能尷尬的另尋理由,改了口吻。
“衍亢啊。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這麼衝動?我跟你說實話,其實你不明白,我不讓你去找他們,不是不想,而是畏懼出現那種人間悲劇的情景啊。”
“你應該知道,《莫泊桑選集》裡麵有一篇,寫的就是一個國會議員和他早年生的兒子重逢的故事。那個兒子後來成了一個白癡。這樣的慘事現實中不是沒有可能的。”
“如果咱們家真的發生類似的情況。你想想,我的後半生心裡還能輕鬆嗎?你的心裡還能輕鬆嗎?我不是不想他們,而是不敢想啊。”
“當然,如果你已經想清楚,有這個勇氣的話。我不反對你去尋找他們。如果真的找到,你二叔二嬸的經濟狀況不好,你能幫一把當然可以。但你千萬不要忘了你這次去的主要目的,可不能本末倒置。”
“另外,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你自己的安全一定要注意。你沒有看報紙嗎?新聞上說大陸現在為了幾百塊錢都會殺人的,好像治安不太好。你這次去,真要找到他們,見麵一定要穿得低調點,越隨便越好。”
“要知道,雖然是親人,可貧窮也是會改變人心的。你二叔二嬸過去從沒吃過苦,日本侵華時候他們還有六十萬大洋傍身呢,天知道他們如今是什麼樣的心性。我可是親眼見過難民的,人一旦吃不飽,就不是人了,那會變成鬼。什麼沒有道德和殘忍的事情都會做出來的。”
“退一萬步講,即使他們沒變,可他們還有孩子呢。在那樣的環境下,能長成什麼樣,真的不好說,畢竟體製不同。你是沒見過紅黨的部隊有多麼狠。那都是胡子出身,能吃生肉,靠喝血解渴的……”
任憑洪福承說著,洪衍亢再沒有反駁過。
人到中年的他又恢複了“筋道”的狀態。
儘管雪茄的煙霧和父親的神態隻使他感到失望和莫名的壓抑。
這次談話,不但讓他把父親的內心看得更加真切了,也讓他對這個家庭徹底喪失了最後一點眷戀。
但不管怎麼說,他終於可以回京城看一看了。
終於有機會可以找到讓他魂牽夢縈的往昔,和離散多年的親人。,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