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剛一進了“陟山門街”單家住的院子,洪衍武就碰上個新鮮事。
隻見單香筠手掄鐵錘,正動手拆自家的小廚房呢。
而單先生六十多的人了,也弄輛小車在一邊往車上扔磚呢。
但見那一地的碎磚破瓦,動靜大了去了。
見此情景,洪衍武當然也得上手幫忙啊。
他把帶來的禮物往旁邊一放,就自覺捋胳膊挽袖子過去了。
直接搶過單香筠手裡的家夥,耍上力氣了。
可跟著他就奇怪了,這廚房好好的,乾嘛要拆了啊?今後吃飯怎麼辦啊?
而且父女倆這臉色也是不好看,見他就點點頭也沒話。
還有左鄰右舍怎麼都不見來幫忙啊,隻見隔著玻璃偷望的……
這怎麼了這是?
等到牆一徹底推到,頂子都弄下來了,一腦袋灰的洪衍武再一打聽怎麼著?
嘿,魯莽了!
合著單家是讓人給欺負了!
這事兒起因啊,是因為單家小廚房挨著的房子裡,新搬來個故宮工程管理處提拔上來的副處長。
這位爺純屬小人得誌。
新官上任,又得了房,有點美得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彆看官兒沒多大,可那小官僚的習氣大了去了。
他嫌單家的小廚房上頭老有貓來,後窗戶鬨騰,還說有油煙味。
就為了這個,他就讓單家拆房。
那單家人怎麼可能輕易答應啊?
單先生就客客氣氣跟他商量,說自己家有實際困難。既然沒礙著您的采光,何必呢?
可這小子仗著自己是單香筠的領導,不聽啊。
先是利用手裡的權利給單香筠“穿小鞋”,壓著她那就差一哆嗦的轉正關係不給辦。
後來見單香筠不肯低頭,他又把這事兒捅到了故宮房管科。
說單家的房是違章私建的,讓房管科處理。
房管科怎麼解決?
一個退休的營造專家和一個在職的副處長,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向著誰。
當然是照樣下令讓單家拆房了。
好在單家這院裡住了三十來年了,老鄰居們也是故宮的人。
大家都看不過眼,也知道以單先生那種“雨打梨花深閉門”的孤寂與清高。
靠他自己的人脈關係度過這一關,是門兒也沒有的
於是有人就主動去找了院裡領導反映,替單家的事兒說項,想讓領導出麵協調。
可沒想到嘿,這副處長消息還真靈通。很快他就知道了。
而這小子簡直是個搞強拆的人才。
他真有絕的,為了搶在領導開口之前達到目的。
他居然拿著房管科的大令,自己召集了工程隊裡的人。
搞突然襲擊似的,帶著人來拆單家的小廚房。
雖然應卯的人不多吧,可那也都是單香筠的同事啊。
這下單香筠真是傷心了。
眼瞅著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事都上門逼她來了,這心裡真跟刀子割似的。
她是個要強的人,眼見此情此景,索性也不假彆人之手了。
當時跟父親一商量,拆!
結果就是這麼巧,正拆到一半的時候正被洪衍武趕上了……
嘿,聽完了這些話。
洪衍武當時是既悔又怒啊。
心下一個勁兒埋怨自己。怎麼沒問問,就直接上手了?
這火兒也騰一下起來了。
心說單家這虧吃大了啊!這哪兒行啊!
要依著他的性子,接下來即便不演繹一出“魯提轄怒打鎮關西”。
恐怕也得黃宏附體,論起大錘,給那副處長的家也砸嘍不可……
可問題是,幾乎一瞬間,他又動了另一個念頭。
單家確實憋屈,可對他而言,這卻是一場飛來橫福啊。
他要不懂得抓住這個良機,好好的攛掇攛掇,那才“傻波依”了呢。
就這樣,這小子的義憤填膺全下去了,反倒很不厚道的裝聾作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