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洪衍武這次還真沒走後門,雖然他本來想走,可不是“糖心兒”出了事兒,他就沒了這個心思嘛。
結果沒理會吧,反倒無心插柳,走了“狗屎運”了。
福儒裡這邊是自新路街對麵,有一戶人家的號已經批下來了,但因為他們家離電線杆太遠。
電話局的人如果光采用“租杆掛線”的辦法還不行,得臨時增加不少費用。
後來裝到一半,這家人琢磨不劃算,反悔了。
還專門托了關係,非要把費用退回,說不裝了。
那麼電話局不想白背這個虧空,就用一個“加急費”的名目,試著聯係了附近的幾家待裝用戶,想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多出幾個錢,可以提前裝。
以洪衍武的財大氣粗,自然樂意當這個冤大頭,就高高興興趴案板上,讓電話局從身上“割”了三百塊錢的“肉”。
而煤市街老宅那頭呢,更省心。
由於洪家正門街對麵的人家就要裝電話,電話局的人根本懶得跑二趟,就主動把洪家的排位號給提前了。
當時一下裝了兩戶,洪家算沾人家的光了。
不用說,這下洪衍武可就方便了。
有些隱秘的事兒,在家打電話聯係,也就更安全了。
隻是這件事,雖然家裡人大部分不反對,卻唯獨大哥洪衍爭很是心疼。
看著他不順眼就又沒好氣了,總算逮著機會,便開始數落他。
“家裡什麼時候讓你給安電話了?啊?你是部長啊還是局長啊?幾千塊擺這個譜兒?還一裝倆,我說你燒包的水平都能拿冠軍了!”
洪衍武早估計到有這一出,不緊不慢,平平淡淡。
“我的大哥哎,您彆這麼說啊,安電話方便,這也是現代生活未來的發展趨勢,早晚都得裝。你看啊,今後你單位要有事加班,打個電話回來,爸媽就不擔心了。讓嫂子心裡也有譜,到時候掐著點給你熱飯,你回來正好吃現成的不好嗎?”
洪衍爭一撇嘴,陰陽怪氣。
“方便?還趨勢?說的就跟咱們這兒沒公用電話似的。我從單位打電話給西院,讓球子媽代傳一聲不行啊?就為你這個嘴上的方便,咱家兩部電話每月得交小六十塊。比我工資都高了……”
洪衍武則歎了口氣。
“得得,大哥你也甭心疼。反正這錢也是我掏,用不著你出錢。讓你白用不就完了嗎?花這錢我樂意,再怎麼說,咱父母不用出屋就能打電話,對他們總是好事吧?其實正格不方便的倒是我,我多數情況下不還得用西院的公用電話嗎?”
他是懶得應付了,可這麼一說,洪衍爭卻更火大了。
因為以他的價值觀念,怎麼瞅,這都是筆糊塗賬。
“對啊。你小子自己也知道啊,那怎麼還淨乾這脫褲子放屁的事兒啊?”
“你說你傻不傻?你住西院,明明守著公用電話,還非給家裡安倆。安就安了吧,怎麼著?今後多跑兩步不成,你還非花冤枉錢繼續打公用電話?你這是造啊,有你這麼過日子的嗎?”
“還有你那房,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單位給的單元房不去住,非跟西院耗著。你腦子不會有問題吧?我該帶你去醫院裡瞧瞧。”
可他沒想到洪衍武也有話堵他。
“哎呦,我的哥哥哎。您真是鹹吃蘿卜,太愛操沒必要的心了。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挺正常呀。要不怎麼從小咱哥兒倆就不對付呢?”
“其實您還甭說我,先看看咱爸咱媽,他們為什麼不搬老宅去住啊?這不光是物質條件問題,還有感情問題。這兒幾十年的鄰居熟人,有彼此照應的人情味。對我來說,還有不用自己動手的熱乎飯吃。這些誰要想不明白,那才是傻呢。”
“還有裝電話的事兒。算您說對了,我就是造,我就是錢多的沒處花了,怎麼著?咱有這個能耐。要不要我再給你看看郵票啊?我手裡現在還二百多張整版的呢。不瞞您說,我那猴票價錢可又漲了。那一張票可不是一塊了,都三塊多了,你沒想到吧?”
這個消息立刻讓洪衍爭震驚了。
這就是說,時隔不到一年,洪衍武手裡郵票又漲了兩倍多。哪怕是刻意隱瞞了數目,按洪衍武說的,他如今手裡也應該有六七萬塊呢,那都趕上他們廠一個季度的產值了。
嘿,這是什麼事兒啊!彆人苦哈哈乾一輩子,居然不如這臭小子躺著睡一年的!
而這麼一來,他再勸下去,聲兒就打顫了。
“爸媽……知道這事嗎?我跟你說……那郵票你趕緊賣了吧!這說不好哪天價錢就沒這麼高了!還有,老三,你真得聽大哥一句。有句話叫……叫‘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想有時’,過日子講的是細水長流,你賣了趕緊存銀行!你得學會攢錢……”
哪知他這番苦口婆心的好意,卻隻得到洪衍武很無所謂的一笑。
“謝您了,大哥,這道理我懂。其實您根本不用說那麼雅,不就是‘有錢瞧不見大燒餅,沒錢隻見燒餅大’嘛。可我還真不能聽您的,明白告訴你,所有的東西裡,就錢會貶值,我留什麼也不留錢。要不信,你就問咱爸去,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所以說了,我攢錢乾嗎?郵票繼續擱著還能掙錢,比存錢合適。我要手裡有錢就花了它,錢隻有花了才算是我自己個的。否則剩下的錢再多,又有什麼用?到最後也是二十九斤油,一個小木盒兒罷了……”
洪衍爭一時沒聽懂,問什麼意思。隨後就被洪衍武又一句俏皮話——“進煙筒胡同走啦”,給氣得直瞪眼。
可這還沒完呢,洪衍武還有更缺德的擠兌在後麵呢。
“當然了,大哥,有人愛攢錢不花,這我也不能說不對。畢竟瓷公雞、鐵仙鶴、玻璃耗子、琉璃貓,還是能攢下點小錢的。比如說吧,最後到了末了的一天,這樣的人就可以不用木頭的骨灰盒,改用金的了。辛辛苦苦一輩子總得風光一回吧?這在那小金匣子裡待著多舒坦哪。隻可惜啊,還得擔心一條,千萬彆讓旁人起了貪心。否則早晨進去,晚上就得讓人給倒了……”
這番話讓洪衍爭當時就磨起了牙,恨不得馬上把腳上的鞋扒下來給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