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單先生都不能用“專家”來形容了,而是“通家”,他知道這田黃什麼成色,什麼價值。
想當初洪衍武最早買的時候,一克田黃十塊,已經比一克金子貴了。後來他一直買,精品田黃的數量自然就在見少。
再加上今年六月份,不是京城“商業局”和“二輕局”聯合在香港辦了一次出口展嘛。
那次展覽是大獲成功,不但引來了足足十六萬人參觀。特種工藝品因為價格低廉,和外麵的行市相差懸殊,幾乎被一掃而空。
玉器、印石、骨刻、琺琅、料器、內畫、國畫都是最受追捧的交易大宗。
然後和洪衍武料想的完全一致。出去這一次,國內的人就知道外麵的行情了。而外麵的人也知道國內的價格低廉了。
這樣此次展覽之後,由香港進內陸“淘貨”的買家開始大幅增多,國內也對特種工藝品價格做了調整。
像過去“計劃第一,價格第二”不怎麼提倡了,主要是奉行“內外有彆,分彆作價”了。
因此如今田黃對內價格上漲了一倍也不止,對外還得翻倍啊。那就是說洪衍武送單先生的東西按內價至少也一千二了。
對單先生來說,這有多麼嚇人啊。他可不知道洪衍武手裡的上等田黃比商店裡都多。
不過話說回來,洪衍武送禮也是真心實意的。
一方麵,他知道單先生本身是篆刻大家,這方印石送他絕對會好好保存、物儘其用。
另一方麵,他也怕那石頭小洋樓沒下文了啊。何況還有舅舅的老宅呢,現在說不修,等真要修不能找外行啊。這今後還得指著人家呢。
所以他怎麼也不肯收回東西。
最後推來讓去了好幾次,單先生似乎看出了洪衍武的想法。就把最小的閨女單香筠叫了出來。介紹給洪衍武。
“我這個閨女在故宮建築隊。不瞞你說,你家的小洋樓今後要修,恐怕我就隻能讓她代勞,幫你籌措了。也不怕你不高興,實話實說,一個是我歲數大了,這次四進院弄完了,感覺要再親力親為,體力有點夠不上了。另外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兒要做,就是想趁著老工匠們還在,儘量把他們技藝記錄總結下來,寫成文字,好留給後人哪。這不是一兩年能做完的事,還希望你理解。”
那意思其實就是當著麵兒把話說明白了,你就彆送我厚禮了,免得我今後幫不上你,大家不高興。
可單先生恰恰沒想到。洪衍武聽了居然表現得非常欣喜,不但說著述這事兒該辦,而且還表示願意出錢鼎力支持。
這可讓單先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就問洪衍武。
“你到底怎麼想的呀?這個事兒我過去就想乾,還越級打過報告,可後來被上麵故意給晾黃了。如今是我看見大家夥都老了,覺得自己再不做就沒人做了。才舊事重提,勉強去試著自己做的。可你為什麼這麼支持呢?你也不是搞建築的?而且我乾這個真就顧不上你們家的事兒了……”
洪衍武聽了就不由笑了。
“單先生。說實話,我就是通過您給我們家修房,才真感受到古建的美、古建的秒。我也覺得這些知識也太寶貴了,要沒人總結失傳了,糟踐了祖宗東西,太可惜。另一方麵這也是為我自己啊。今天我們家的房還有您給幫忙修,可今後找誰呢?再往下一代又找誰呢?既然我有這個經濟能力,現在能出點力幫您儘量保住它,乾嘛不呢?”
“咱們要真能把這些技藝留下來,哪怕人沒了,房沒了,後人還可以再建出更好的。但這些東西要失傳了。即使人在呢,房在呢,也沒用,早晚有一天會消失,再不會有了。您說是不是?”
“而且我也絕對能想象得出,要都是不懂裝懂的人在胡搭亂蓋,京城到處都是大紅大綠,雕龍畫鳳,那得有多麼的醜啊。這樣的京城,隻有俗氣,沒有美,那是視覺汙染,是無知妄為,我也受不了啊……”
嘿,還真彆說,這幾句話真說到單先生心裡去了。老先生當時就高興了。
“年輕人,你這道理理解得不錯,是這麼回事。視覺汙染?嗯,這詞兒也好。就衝你能說出這些話來,我這一年多就沒白替你忙。但你也不用這麼客氣了。你呀,還是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拿回去。其實你能支持我辦這事兒,比送我田黃我還高興。真能給我買點膠卷就行了。”
那洪衍武哪兒乾啊?單先生越這樣吧,他還非送不可了。他敬重這樣的人。最後死乞白賴說讓單先生先玩兒兩天再說。硬是給留下了。
第二天呢,更了不得。他說支持就支持,除了送來一千塊錢說是讓買膠卷的。還送來一箱空白磁帶和一個錄放機。
在家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中,這份體貼入微的心意就更讓單先生心生感動了。
還真甭說,讓他原本並不是那麼有底的信心變足實了。
那是情緒高漲啊。老先生還非要把這事兒辦好辦成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