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這種不均等是由於什麼原因造成的。憑什麼有的人生來就優越,就高貴,而有的人卻是下賤和貧窮的?難道與生俱來,就無可更改,就隻有認命?你不妨再想想看,為什麼在“運動”前京城就沒有這麼多小偷呢?我告訴你,隻因為某種天生的屬性,就把一個人當兵、上學、招工這些改變命運的希望統統封絶的時候。社會底層少數有血性的人,少數不甘心的人,就會被迫向命運和社會反擊,哪怕這種方式是不智的、錯誤的,注定頭破血流,那也比束手待斃要強。你看看那些落難的高貴子弟就知道了,打架鬥毆,溜門撬鎖,洗佛爺,他們樣樣也沒少乾。這說明什麼?這種滋味在誰身上產生的作用都一樣……”
葉璿真激動了。
“你寡廉鮮恥,強詞奪理!”
洪衍武矢口否認。
“不,我隻是忘乎所以了。其實我並不是想為自己的過去辯護,因為我從不會為了彆人的看法而自卑自賤。我就是想告訴你兩點。一,儘管你看不起的這些流氓和小偷,但這行也不是誰都能乾的。他們和普通人最大的區彆就是不甘心平庸,有冒險精神。而且個頂個不但敢乾,還都小有才乾,隻是沒用到好地方罷了。二,就是社會給予平頭百姓的機會越少,社會上的犯罪才會越多。這一點無論哪朝哪代,任何政治體製全都一樣。要減少犯罪,隻靠國家極其來強壓屬於治標不治本,抓了一茬還會有更多的冒出來。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隻有讓每個人都看見上進的機會和希望。誰也不傻,都會權衡利弊。我自己就是這麼金盆洗手的……”
沉默了一會,葉璿終於認輸。
“你這番言論還真讓我對你刮目相看。”
洪衍武純屬本能,呈現出洋洋自得的樣子。
“是不是覺得我還有點哲學家的氣質,見識非凡?”
“不!你這隻能算是詭辯。我隻是承認說不過你罷了。另外,你這人臉皮也太厚了。怎麼時刻都不忘了變著法誇自己?”
這明顯是帶著情緒在賭氣,洪衍武隻笑了笑,沒再言語。
而葉璿當天雖然是氣鼓鼓地離去的,可下次再見麵,她卻把這件事全忘了。依舊還和洪衍武海闊天空地海聊,照樣對他吹牛和瞎侃興致勃勃。
由此可知,雖然這個姑娘也挺愛較真,自視甚高,但她與周曼娜看不起人的刁鑽苛刻還是有本質區彆的。她對待人並不是從功利出發,隻憑外表和家世來決定自己的態度。
接下來的事也證明了這一點,洪衍武沒想到這個姑娘言而有信,居然辦事還挺靠譜。
八月中,葉璿真的把他帶進了“總後”軍需部工廠管理局的大門,和一個被她叫做叔叔的副局長見了麵。
由於洪衍武準備充分,帶上了完顏家老宅地契的照片。副局長當時就痛快地許諾,兩個月後部隊工廠撤出。到時候讓洪衍武帶著地契再來一次,做好移交手續就行了。
這讓洪衍武簡直欣喜若狂,他真沒想到,讓他束手無策花多少錢都難辦成的這件事,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當“時也,運也,命也!”這句話跟從他嘴裡口裡溜達出來的時候,他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好好謝謝葉璿。無論花多少錢都行。
可他沒想到,這個姑娘堅決地拒絕了四喇叭、錄放機、手表、金筆這一切昂貴的禮物,卻隻要求他有空能帶她體驗體驗南城的百姓生活。
這份明朗和純真,實在是不能不讓洪衍武對她萌生出更多的好感。
總之,葉璿給洪衍武的感覺,越來越和他記憶裡那個態度冰冷又美豔絕倫的貴婦形象撕裂開來。
說白了,現在的葉璿隻是一株稚花嫩草,單薄、幼稚,然而卻是極柔和、體貼的。
和那個白淨、典雅、高貴得令人隻能仰視,任何男人見了都會自慚形穢、銳氣頓失的“大人物”太太,簡直天差地遠,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