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等單先生和王漢平再看見那些料的時候,他們真是欲哭無淚啊!
就憑這些板材,沒見過的人都能想象,當初那棵‘神木’有多麼大啊!
但萬幸的是總算還留了四分之一的原木沒動,也沒到刷鋼琴漆那一步!
於是王漢平和單先生仍舊是拿錢把所有的金絲楠木都買下來了。就連下腳料都沒留,一股腦地找人找車全給拉走了。
再之後,他們就又找洪衍武來了。
先帶他去看了看那些放在露天裡的料,又告訴了他整個事情怎麼回事。然後就一起勸他。說他們誰也沒本事再找個條件好點的地方,完好無損地把這些東西保存下去了。
他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現在唯一可行,還能給京城老百姓留下點東西的辦法,也就是把這些木料給用在洪家花廳院兒裡的閣樓上了。
否則這些東西早早晚晚全完蛋,那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們當然知道洪衍武擔心什麼,因此倆人還特意把一份證明材料給了他。
上麵把為什麼買這些料,怎麼買的這些料,誰談價,誰付錢,找哪兒的車,和誰交接都寫下來了。倆人還都簽字畫押了。
那意思是責任都是他們的,洪衍武屬於不知情,和他完全無關。
單先生還勸呢,“咱們都這麼熟了,彼此是什麼樣的人,應該心裡都有點譜。我們信你,現在就看你能不能信任我們了。我們是決不會害你的。至於你還擔心什麼風水問題,那完全沒必要。堪輿我雖然研究不深,但完全可以告訴你,這塊木頭進你家來,那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因為過去不管是立碑或是鐫刻於牆,高門大戶都講究在門前弄一個‘泰山石敢當’。那是什麼?那就是鎮物。為的是壓製惡煞厲鬼,保家宅平安。你這可是‘神木’呀,整個京城的東方都能保,你這個家宅要有了它那才真是四平八穩了呢……”
王漢平也拍胸脯,“你就放心吧。我們倆老頭子嘴都嚴。這件事我們就爛肚子裡了,也不會往外說。我保證連我的那徒弟我也不告訴他。這總成了吧?你要再不相信,我當麵給你發個毒誓也行!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命啊,反正我信。說真的,我覺得這麼轉來轉去,最後還得找到你頭上。其實就是老天爺想讓你來救這塊木頭,你要答應了,絕對積功德呀……”
如此一來,實在是盛情難卻,洪衍武也就隻有點頭應了。
這一是他真被這倆人的心思給感動了,二來他的身上也已經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卻又應該感謝上蒼的事兒。比如重生,比如“挫虎龍”。
他就難免對天意抱有一種畏懼,感到許多事芸芸之中自有命數了。因此就有點相信,或許這木頭還就該他伸這一把手的說法。
至於單先生和王漢平,眼見達到了目的終於踏實了,倆人儘展笑顏。
單先生興奮地表示。“我馬上回去‘燙樣’,有了這樣的金絲楠木,更得給你們家的閣樓做出個好樣式來,才不算虧待這些好材料啊。”
(注:燙樣,古建行話,意為製作立體模型)
王漢平更是挽胳膊擼袖子。“小子。你就瞧好吧。這回我也讓你看看我的本事。細活兒就不說了,我看這開出來的材料就足有富裕,回頭再給你做一個金絲楠木的架子床。怎麼樣,就算我老頭子謝你了……”
洪衍武還能說什麼呢?自然不會再掃興,也就隻有連聲致謝而已。
要說事兒也真夠邪門的,儘管有關“神木”的傳說,這年頭的京城人已經沒人再當回事了。就連洪衍武自己,其實也不大相信那玩意就有什麼神力。
可偏偏就在單先生和王漢平把所有金絲楠木拉走之後的第二天,樂器廠的木料間就失火了。
雖然被人及時發現給撲滅了,隻燒毀了幾個立方的木料。後來也查明是車間裡的工人隨意扔煙頭引發的火災。可這件事卻真是讓許多樂器廠的老工人開始鬨心了。
因為這亂扔煙頭的習慣,大家向來都有。而且樂器廠在消防舉措上,保衛科一向寬鬆得不像話。
但偏偏自建廠以來的三十餘年裡,樂器廠卻從未有過一次失火和工傷事件。這個廠子始終擁有著一種近乎於奇跡的好運氣。
可怎麼那些木頭一運走,這廠裡就失火了呢?難道說好運氣就這麼憑空地消失了?
那麼頗有些見識的老工人們,自然就細思起了前因後果,就想起了那些老掉牙的傳說故事,也就不能不把失火的原因聯想到失去“神木”庇佑上了。
果然,二十年之後的樂器廠,已經變得和其他工廠再無區彆了,同樣必須依靠嚴格的規章製度才能避免工傷和火災事故。
而這時就有個在工作中從未出過事故的老工人對其他工友坦言。說他當年在“神木”被運走之後那斷事故頻發的歲月裡,之所以能沒出過任何差池。就是因為他在給“神木”開料的時候,藏起了一塊下腳料。他天天都帶在身上上班。才有如此奇效。
反正不管彆人信不信,這個時期在任的廠領導是信了。
於是老工人當年保留了一塊做寫字台的下腳料,竟又被樂器廠當成寶物擺進了展室。
如此命運輪轉,也實在稱得上是一件需要人深思的啟示了。
人,怎麼翻來覆去,總是自我否定,又總是吃後悔藥呢?
世間的遺憾,恐怕多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