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動工(2 / 2)

重返1977 鑲黃旗 7199 字 2024-03-27

要按步驟,水電路一完活兒,也就該正式修房了。可這事兒擱洪衍武就有點頭疼了。

不是為彆的,就因為沒找著懂行的人。

在改造水電路的期間,洪衍武問了區裡好幾家房管所,無一例外,乾活的全是大眾化,隻懂得蓋排房的泥瓦匠。彆說過去的“八大櫃”了,就是“四小櫃”的人也沒找著一位。

(注:清代的皇室宮廷建築,都在明朝基礎上擴建和改造而成。皇家大型工程,由內務大臣主管,再由工部轉交給當時京城的十二家木廠承包。這十二家木廠被稱為“八大櫃”和“四小櫃”。“八大櫃”為:興隆、廣豐、賓興、德利、東天河、西天河、聚源、德祥。“四小櫃”為:藝和、祥和、東升、盛祥。)

好在他還有洪衍爭這個大哥,最終多虧洪衍爭的師傅解決了這個問題。

前麵外傳《第一百四十七章無靠》裡提過,洪衍爭師傅王漢平師承“龍順成”,是“紅星家具廠”唯一拿七十九塊四的七級木匠。眼下,像老爺子這樣出色的手藝人可不多了。

彆看並非乾土木營造出身,可故宮裡一些修補隔扇、窗欞、木雕和家具的精細活兒,可離不開他。

有時候上麵就會派這樣的專項任務給他這樣的能工巧匠。一來二去,他就這麼和故宮裡的人混熟了。而且接觸最多的還就是搞古建的。

所以洪衍爭知道了洪衍武的為難,去跟師傅一打聽哪兒能找著乾古建的人,王漢平就出來牽頭了。老爺子領著洪衍爭和洪衍武哥兒倆去景山西麵的“陟山門街”,去找了一家姓單的人。

這一次去,不但徹底解決了洪家的難題,還讓洪衍武大開眼界,長了見識。

敢情那“陟山門街”住的全都是故宮博物院的人。那擱到現在就是專家聚居地啊。而且這還不算什麼,當年這些專家們的生活條件才真是讓人看著心酸呢。

就拿洪衍武他們拜訪的這位單雲盛先生來說,他是故宮剛退下來的研究員。本身是學曆史出身,三十年代的時候,又在朱啟銘辦的“營造學社”裡的文獻組當編纂。可謂是資曆最早的專業古建人才。

而且由於單先生對西洋建築和古建法式都很感興趣,在“營造學社”時,他跟法式組隊長梁思成經常討教,學到了許多。完全可以算是梁思成的學生。

甚至共和國十年大慶的時候,他還被梁思成舉薦給文物局領導,讓他來負責修太和殿。

就是這麼一位大家,居然退休費就拿了三十五塊錢。一家五口人擠在一個院子裡的兩間門房裡。甚至他的女兒也去當知青插隊了好幾年,這才剛剛辦完返城,隻在故宮的建築隊裡找到了一份瓦工的工作。

說實話,其實單先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洪衍武也不知道。但就憑這一次拜訪,他就能對單先生產生充分的信任。

因為即使是這樣的生存環境下,單家幾乎有滿滿一屋子的書。

而且單先生知道他們來意後,不但很堅決地推辭了禮物,還不繞彎子地直接說了。

“你這事兒,我得先看看你們家的房子,房子要沒什麼價值,你們另請高明,有價值做修繕的我就幫這個忙。要是真的可以呢,我還有一個要求,營造上必須一板一眼按規矩來。所以到時候你得先把大概的花費範圍告訴我,然後我再告訴你能不能乾。這是因為用料、施工,都得我說了算,不能省錢的地方就不能省。時間你也不能催。因為現在能乾這活兒的人不多,不得用的人我絕對不用,我能找多少人是多少人。怎麼樣?”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彆說這番言論正合自己的心意。洪衍武也在這位單先生身上看倒了堂堂正正的文人風骨。這是與那個“房落辦”魏主任有著天壤之彆的人性。

果然,單先生看過房後,又聽洪衍武開出一萬塊的價兒就應了這事兒。他代為算出的預支賬目其實遠比洪衍武估計的低,連東跨院一起翻蓋才不過八千塊。

而且賬目清楚無比。磚、瓦、灰、沙、石、木、漆、人工,一筆是一筆,單價、運費全都一絲不苟。甚至根本就沒有列出單先生自己的報酬,他竟然要白白地義務幫忙。

當然,視情況而定,還有可能再增加一些預算,可控製在萬元之內已經是確鑿無疑的了。

單先生找來的工匠更了不得,十二個老匠人最年輕的也是四十來歲,且無一例外都是“八大櫃”的後人,隻有六個小夥子是來充當力工的。

而且從那些老匠人口中,洪衍武更是進一步了解了單先生的為人。不但知道了他有一個外叫“芝麻醬”,還知道他在故宮不得煙兒抽,混得這麼慘的真正原因。

敢情單先生在古建上特彆注重工藝,他不像其他專家那樣看不起工匠、技工,而是天天和具體的施工人員泡在一起。所以在這些事兒上他就特彆較真。

像他就知道拌水泥拌沙子就應該像緩緩擱水,它才能好使。

而有的工人偷懶不去攪和,把水管往那兒一擱他就玩去了,抽煙去了,結果該化的不化,該凝的不凝。

單先生一旦遇見這種情況就會發脾氣。非要給人家講拌水泥如同“拌芝麻醬”的道理,總想糾正他們的錯誤,這樣就落下這麼個外號了。

至於他的待遇上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提高,是按最低級彆退休的研究員,那就得說到1962年了。

當時因為“自然災害”的原因,全國沒糧食吃。那兩年各處都在精簡機構,故宮也不例外,領導就想把外聘的工匠全部辭退,說沒他們也成。

單先生知道後就不乾了,他跟領導溝通了幾次也沒能說通,就越級打了個報告給上麵,聲稱這些工匠的技藝才是真正的寶貝,希望把這些老工匠給留下。即使真有困難留不下來,也得給他們錄音,把他們技藝傳下來,才能讓這些人走。

報告上去,文物局批了,但故宮的領導可就生氣了。同意是同意,但經費上卻故意拿一手,錢總撥不下來。反正七弄八弄的,就把事兒耽擱了。這報告跟沒打一樣,工匠們全都帶著遺憾走了,單先生的想法也根本沒實現。

而且此後單先生就徹底倒黴了。苦活累活都交給他了。卻再也升遷無望。

對這麼樣的一個人,洪衍武還能說什麼呢?

絕對的有本事,但正因為太過鑽研學術才不通人情世故。像這樣的寶貴人才,其實我們的國家不知道有多少,可要沒有個能知人善用的好領導,那不但無法發揮出其本身的價值,結局也都免不了一個“慘”字。

官僚作風,真是坑死人不償命啊!

洪衍武是既為了單先生的遭遇惋惜難過,也為他自己能請到真正的行家裡手感到由衷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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