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洪衍爭本以為,“老家賊”即使跟他道歉,也就是迫於父母應付差事。說實話,他就沒見過自己的弟弟真正的服過軟兒!
可這麼一來,真是有點感動了,再看看那四分五裂的扁壺。他也就不好意思起來。
“老三哪,也怪我毛糙。粗疏大意毀了家裡的東西。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這麼喜歡這些老物件呢。既然如此,這些東西將來都歸你總行了吧?我是一概不要……”
可沒想到,他這一句,洪衍武差點沒炸了廟。反應又是極其激動。
“嘿,大哥,你這……這真是瞎大方!你還真不識貨!彆看這些東西現在不值幾個,可這都是寶貝!就衝你這樣,這些東西我還真得替你看起來。等將來你明白了,我再還你。說清楚了,可不是我要獨悶兒啊,我是怕你不懂,像這個乾隆官窯似的,再給瞎糟踐了!”
哪兒知道他這好心好意,也屬於瞎咋呼,洪祿承一聽可就繃了臉了,手一伸,把兄弟倆一起罵。
“你們都是混賬!胡說八道!什麼你的我的,還將來?我和你媽還都活著呢,這些東西就沒一樣是你們的!瞎分派什麼!”
一通發作,哥兒倆全傻眼,是啊,爹媽活著就惦記家底兒,這不是忤逆是什麼?
可老爺子話到這兒還沒完呢。拿眼睛一撇耷洪衍武,相當不屑。
“還有,老三,你也彆看不起你大哥不懂行。其實我看你也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不是我說你,就這東西,好好看看,什麼乾隆官窯,不過一件民國仿的西貝貨而已!”
“啊?”洪衍武這次才真是目瞪口呆。“爸,您沒開玩笑吧,咱家還能有假玩意?”
又是一聲冷笑。
“嘿,你這話說的,這行裡深著呢!來,我正好教教你,好好聽著。你看,這個扁壺上麵的粉彩畫得很滿,不留空白,這種瓷畫名為‘百花不露地’又稱‘百花錦地’,也有人叫它‘萬花不露地’。這是什麼樣的時代特點呢?必然是富足年月。所以正是由於清乾隆時期國富民強,乾隆皇帝本人又較張揚,喜歡熱鬨,這種繁華錦簇的滿彩瓷得才以流行。可是‘百花不露地’畫起來比較繁瑣,生產成本太高,於是清嘉慶之後,這種彩瓷燒造就中斷了。但從反向來說,這種東西也就成了瓷器裡的精品了。尤其是到了民國時期,這種瓷器不但受國人青睞,還符合洋人的審美。於是價格一直在上漲,仿品就必然多了起來。就拿這件東西來說,器形、顏料都對,確實很像乾隆時期的東西,可惜畫法平平,卻遠不如前朝。加之釉彩凹凸感明顯,施彩很厚,這也和真品有很大的區彆。聽明白了嗎?”
洪祿承侃侃而談,讓在場的幾個孩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特彆是洪衍武,他對父親不能不刮目相看了,他的感受是這些嫻熟老到的文物鑒定功夫絕非一日能及,父親如果能活到2000年。那絕對是個能賽過“馬老師”的人物。堪稱活著的“張伯駒”啊!
於是帶著無限欽佩,他就開始拍馬屁。
“爸。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真長知識!就您這學問夠我學一輩子的。我看您都夠格去故宮當鑒定專家了……”
誰不愛聽好話啊?特彆還有著男人和父親的雙重身份,這幾句自然拍得洪祿承相當舒服,頗有點熏熏然的得意。可洪衍武接下來的幾問,卻又讓他不自在了。
“哎,對了……爸,這扁壺咱家哪位‘大頭’買的?是我大爺還是我三叔啊?總不會是我爺爺,他老糊塗讓人家懵了吧?
洪祿承聽了臉色就驟然一變,老臉一紅,很是尷尬。在一旁的王蘊琳卻忍不住抿嘴笑了。嘴裡忙數落洪衍武。
“你這孩子,嘴裡怎麼老沒遮沒攔的。什麼大頭啊!不能這麼說話,誰買的也是你的長輩!”
得,這下不用說什麼,看都看明白了。
洪衍武瞪大了眼珠子。“爸?原來是您買的呀!怎麼會?您這不是挺明白的嘛!”
洪祿承嗽了嗽嗓子,還硬著頭皮強撐門麵。
“這有什麼奇怪的?誰也不能總占便宜不吃虧,都在所難免。再說了,吃一塹長一智,學會了也就不會再上當了。我就算比彆人強的了,至少我還明白怎麼回事了。這得虧你母親出身世家名門,打小是長在古玩堆裡的。擱普通人一輩子弄不明白的學問,擱她就是一目了然的事。要不然,恐怕我現在還被蒙在鼓裡,把這玩意當真東西呢……”
好嘛,又是一個神轉折。敢情一切表麵下都有真相,正格的專家是另一位啊!
洪衍武不由自主帶著點不滿瞟了一眼他爹。
心說了,嘿,我還把您當真神呢,敢情您是靠媳婦兒呀!那還嘚瑟什麼?
咱爺兒仨豁牙子吃肥肉,誰也甭說誰了!都是棒槌!
嗯,要說有本事的還得是我媽,我舅舅這樣的。看來若非天潢貴胄、見過世麵的世家子弟,斷不能有此見識。
難怪一說真正的古玩大家,多半都是這樣的家庭出身呢。因為光有錢不行啊,還得有時間,有文化,有閒情逸致。差一點都沒戲。
得,我以後也彆費勁繞彎子,有什麼還是自己問媽吧。也甭跟這位假行家瞎搗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