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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日子,1978年8月20日,可就又到了兆慶又該給洪衍武送雞蛋的時候。
可現實情況是,兆慶背上的傷仍舊未好,同時也仍舊跟父親打著擂台,似乎並不具備履行約定的可能。
不過兆慶很厚道,他自己雖然麻煩纏身,心裡還一直惦念著這件事。
於是提前兩天,他就跟父親說起京城還有洪衍武這個好主顧,問能不能暫時放他出去,等他想辦法把給人家送雞蛋的事情處理好,再回家繼續受罰。
對兒子的這個念想,兆慶爹倒是支持的。因為他對孩子的教育就是為人處事,誠信為首。答應彆人的事兒,應儘最大能力做到。否則就是道德有虧,立身不正。
隻不過一來是天上正下著雨,他怕把兆慶的背傷濕了。二就是他也怕兒子借機和小芹見麵。再達成某種同盟和共識。於是他就沒同意兆慶出門,反倒是要自己包攬下送雞蛋的差事。
兆慶對此可不放心,他就勸父親。
“您二十年沒去過京城了,城裡變化可大了。再說這還下雨了,後天就是日子口兒。哪怕雨停了,也是一地泥濘。雞蛋要摔了倒是小事,您六十的人了,可彆再摔壞了。”
可兆慶爹卻曬然一笑,滿不在乎。
“你說的那個地址,不就是南城那個尼姑庵嘛,有過街樓那個?隻要它沒長腿,我閉著眼睛也能找著。”
“另外,你也甭怕下雨路不好走。你沒跟我練過武,自然不明白。其實不分門派,隻要習武之人,有幾分真本事的都必然能走。”
“不說彆的,武當山的山路比這兒險得多,我師父徐本善七十的人了,雨後不出一個半時辰就能從紫霄宮下山上山一個來回。除了一雙鞋,頂多襪子上濺上幾個泥點。就是咱們這個九龍山,我迎著大風登頂也就半個時辰。”
“反倒是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不想明白了絕沒你的好兒。到時候我還得給你掛上鎖,你就屋裡麵待著吧……”
就這麼著,到了8月20日當天,兆慶爹拿起了兆慶的大藤筐,滿滿騰騰碼好了半筐雞蛋,淩晨五點鐘就動身奔京城來了。
還真彆說,這一天雖然仍未出“三伏”,但在兩天的大雨過後,卻是難得的一個舒服天氣。
小雨仍未全絕,但不用打傘也不濕衣裳。一路上的空氣裡充斥溫潤的水汽和綠草的清香,讓人十分爽利。
兆慶爹也確實沒吹牛,他當年在白雲觀得了徐老道的真傳,腳底下的“草上飛”雖然不能真的讓他飛起來,也達不到腳不沾泥的地步。但能恒久、持勻速、行走如風,不打滑、不陷足、四平八穩還是做得到的。
實際上彆看他這麼大歲數了,也沒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可因為住在山村每天都沒斷過練腳,這七八十裡的路程才歇了一氣兒,沒出五個小時也就到了京城範圍。
當然了,二十年沒進過京城了,他又是一心掛念著京城的人,必然會左顧右盼,尋找著當年的記憶。所以一過了菜戶營可就慢下來了,眼睛都有點不夠使的了。
如今的京城確實是和他印象裡的大不一樣了。
像過去他放馬架鷹,路上歇過腳的野茶館都已經沒了,就連看慣了的陶然亭那一片蘆葦蕩、亂墳地也成了規劃齊整,綠草茵茵的人民公園了。
過去本應荒僻冷落的地段,現今都成了熱鬨的街道。
那些二葷館兒、餑餑鋪、油鹽店、切麵鋪、果局子、肉杠子、估衣行、蒸鍋鋪、京紙鋪、撣子鋪、香蠟鋪、冥衣鋪、壽衣莊、棺材鋪、杠房、車馬行統統銷聲匿跡。
取而代之的,是掛著“欣欣”、“紅光”、“利民”這樣招牌的綜合性國營商店。
那風一吹就能攘起黃土的地麵也都變成了柏油馬路。
上麵跑得不再是馱轎、西洋馬車、鐺鐺車和人力車。而是大麵包狀的公共汽車,拉滿貨物的大解放,以及閃亮的小轎車和行雲流水一樣穿行的自行車、三輪車。
樣樣有條有理,處處井然有序。
要說唯一讓他覺得不大舒服的,也就是那巍峨的城牆城門都消失了。居然被拆得乾乾淨淨,丁點兒不剩,使京城變得徹底不像京城了。
這就難免讓他生出些物是人非,飽以滄桑之感。同時也不覺由衷地感歎現代城市發展之迅速,這裡的氣象遠非田野鄉村可比。
可這麼一來,他也就更想不明白了。這麼好的地方,那兆慶怎麼就不想來呢?
由此可見毛頭小子都窩在鄉間待傻了!眼裡就隻有一個小芹,而根本看不到外麵的精彩!
這也就愈加證明了,人必須得出來見世麵的必要性!
想到這裡,兆慶爹不由焦躁起來,他不再那麼有興致了。似乎京城的景致越好就讓他的心情越壞。於是再次抓緊時間,辨識著觀音院的方位開始趕路。
在這兒還真的得說,老京城人就是老京城人。
儘管相隔二十餘年,京城環境大變,平添出許多新的街道胡同來,可辨識的往日路標又基本消失了。可憑著方向感,兆慶爹還是順利地找到了福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