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著眼前人影交錯、歡聲喧騰的局麵,他們宛如從地獄到天堂,一時既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這種複雜難言的滋味,不是親身經曆,誰也體驗不到。
所以他們最自然的反應,就是成了兩個不會動腦筋的木偶人,隻是無意識地沉浸在眼前的良辰美景之中。
有意思的是,就在他們的斜對麵,正好就是巍峨的前門樓子。
這座曆經數百年風雨的古老建築,卻仿佛一個見慣了人生百態的老人一樣,十分理智地默默俯視他眼皮子底下的一切。
在差不多一分鐘裡,在照相機定格之前,曆史和命運就那麼無言地、飽含著許多滋味地,對望著……
常家的婚姻大獲成功。拍完合影之後,婚宴就正式開席。之後一切順利。再沒有任何麻煩和彆扭,隻有喜慶和歡樂。
常家的宴席標準當然是高規格的,喜煙、喜糖、喜酒不用說了,菜肴安排得也十分出彩。
蓋著大紅喜字的大拚盤最漂亮,擺成了金魚戲水圖形。六個冷盤量足,切得均勻,擺得講究。十個熱菜更是雞鴨魚肉、活蝦鱔魚無所不包,色彩配搭上醬紅、粉白、嫩黃、碧綠,可謂琳琅滿目。在場的賓客就沒挑眼的,一看,一嘗,稱讚不絕。
酒到半酣還有餘興節目,雖然由於年代的原因,這時候不興“鬨堂”,可也並不空泛。
因為兩位京劇名家今天興致不錯,也都不好意思真正地白吃白喝,就開了金口。他們各自清唱了一段“樣板戲”,先讓年長的人飽了耳福。
跟著文工團也紛紛獻藝,先後表演了歌劇《紅珊瑚》選段,和《人民海軍向前進》、《西沙我可愛的家鄉》、《泉水叮咚響》等幾首歌曲,讓年輕人也深感不虛此行。
總之,這場婚宴差不多辦成了一場高水平的聯歡會,連後廚的人都被吸引出來觀看。所有賓客,就沒有一個人不快樂,不高興,不興奮的。一直到下午三點才遲遲散場,那許多的人還意猶未儘呢。
這件事情的後續效果也遠超常家人所預計。常家這份體麵經人口口相傳,很快成了玄武區教育局和師大附中內部熱議的新聞。
沒去的那些勢利眼們,有人追悔莫及,有人醋話連篇,也有人頑固地不肯相信。
但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不出一個月,常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徹底迎來了“解放”的一天。
那天早上十點左右,何介夫親自陪著常副局長夫婦來到了玄武區教育局會議室。
然後由市教育局的組織乾部處處長當眾宣讀了兩份文件,標題分彆是《改正常秋耕同誌****問題的決定》和《改正鄺美芸同誌****問題的決定》。(當時給“老右”平反,“摘帽”和“改正”是有區彆的。“摘帽”是對真正“老右”而言,“改正”則意味著錯劃)
是的,兩份文件中正是常顯璋父母的名字。
而就在文件宣讀完畢後,何介夫又代表組織宣布了另一項決定。“從即日起,常秋耕同誌和鄺美芸同誌恢複名譽、恢複黨籍、恢複級彆,另補發倆人三年工資”。隨後並親手把兩份宣讀完的文件親自交到了他們的手中。
在這一刻,名字後麵重新被冠以“同誌”稱呼的常副局長夫婦倆都哭了。拿文件的兩雙手更是顫抖的。
這是一種百感交集的情感,他們覺得冤嗎?覺得恨嗎?覺得麻木嗎?或許皆而有之。但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希望,是一座身上的大山被搬走的輕鬆,覺得生活有了奔頭。覺得渾身都暖和了。
所以當何介夫最後問常副局長夫婦有什麼想說的話時,鄺美芸的一句是“謝謝組織,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常秋耕的一句則是,“我十分感謝******書記,也衷心地感謝介夫部長……”
也正是最後一句,促使他和何介夫的手,當眾緊緊握在了一起!他們之間,再無隙怨!
就這樣,常家不僅和何家關係越走越近,成就了一段“化乾戈為玉帛”的佳話,常副局長夫婦也重新成了玄武區教育口兒的顯貴人物。
最實惠的當然是補發的那三年工資。常秋耕和鄺美芸加在一起足足得有七千元。
這下不但常家辦婚事的錢都輕鬆還給了洪衍武。常顯璋和常新華兩個兒女還各得了兩千元經濟支持。
並且由於常秋耕和鄺美芸都屬於第一批“改正”的“老右”,他們也並不像後來“乾部泛濫”階段毫無實權。
鄺美芸是教語文的,自然又重新開始了她的教師生涯。
而常秋耕雖然不能像以前那樣去抓教學工作了,但整個教育局內部和玄武區各個中小學的勞保和福利工作卻劃歸他來統籌負責,對漲工資的事兒也有一定的決定權。
這就等於他成了教育局口的財神爺,那誰還敢小覷他?自然讓那些剛剛輕慢過常家的人悔不當初,蒼蠅一樣地往常家紮,都希望能靠私下的送禮走動,緩和關係。
至於常副局長本人,雖然打心裡看不上這些人,但經曆多年風雨也讓他不願再去得罪小人。於是一律表示理解,溫言相待,禮物婉拒,敬而遠之。
不能不說,常家人確實是格外幸運的,正是由於有了洪衍武的幫忙,他們得以提前把雙腿從泥潭中拔了出來。
相比較而言,與他們情況相仿的多數人,卻沒這份福氣,此時大多還在忍受著痛苦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