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下意識地敏感了一下之後,她也很能體諒他的苦處。
“要說你這人吧,就愛鑽牛角尖。這你還不明白,就因為人家成分好,底氣厚才不好好乾呢,沒人敢管啊。你著急也沒用。現在是乾不乾一個樣,乾多乾少一個樣。你看看廠領導,他們都不急,你操那麼多心乾嘛呀。反正一個月就那幾十塊錢的工資。”
“可你說大家夥全都混的話,以後又拿什麼發工資啊?”
“這就更用不著你操心了,這不就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嘛。我看就算隻剩一碗粥,也得全國人民分著喝。
徐曼麗說的確實是大實話,洪衍爭再怎麼樣,也不能不正視現實。
“唉,這叫什麼事啊。其實我也明白,就隻能跟你叨叨兩句,真要靠我一人,累死也沒用……”
“你這麼想就對嘍。反正要我說啊,看不慣你就彆看,咱們彆跟彆人比,隻要自己不拿虧心錢,對得起這份工資就行了……”
洪衍爭無奈下徹底沉默不語了,過了會兒就又去摸煙盒。
哪知這次,徐曼麗卻按住了他的手。
“唉,你就少抽點吧。我還有件要緊事跟你說呢。今天下班我去了趟醫院……”
幾分鐘後,當洪衍爭帶著徐曼麗再出現在堂屋時,蹊蹺的是,他已經暮氣全消,變得神采奕奕。而且滿臉的喜氣洋洋,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時八仙桌上的飯菜已經擺上不少了,有酒有肉,可見母親用洪衍武買回來的東西做了一桌好飯菜。
而陳力泉一見到大哥、大嫂就趕緊給搬椅子。洪衍武則腆著臉又湊過來打趣。
“還是嫂子有本事。把您的大駕總算請來了,怎麼著老大,氣兒順了?”
也不知怎麼,洪衍爭笑是笑著,尷尬的神情卻不同一般,竟顯得頗有點忸怩。而且他撓了撓頭,跟著又提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挺出乎意料的要求。
“老三,你買的鞭炮呢?我……想借一掛‘查鞭’先用用……”
洪衍武自然對大哥的反常感到莫名其妙。
“喲,咱哥兒倆還借?您……這是怎麼了?”
“嗨,那不是……你嫂子……”
話到這兒,麵紅耳赤的徐曼麗情不自禁拽了洪衍爭袖子一把。洪衍爭便閉了嘴,想了想,便隻能訕笑著用兩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劃著圓形。
不用說,洪衍武挑頭第一個樂了。他馬上意識到,原來是另一個命中注定的侄子來洪家報道了。
“嘿,敢情我又要當叔叔了!我說的呢!大哥,一掛怎麼夠,咱得放兩掛呀!”
這麼一來,洪衍茹和陳力泉也都很快明白過來,直跟洪衍爭和徐曼麗道喜。
要說整個堂屋裡,也就剩下騎著根竹棍扮騎兵的洪鈞還糊塗車子一個。不停地追著洪衍爭的屁股後頭問,“爸,你劃拉什麼呢,是肚子疼嗎?這怎麼也要放鞭炮啦?你不罵三叔啦……”
正值洪衍爭尷尬間,洪衍武已經一拍洪鈞的小腦袋,拉開了他。
“傻小子,還擠兌你爸呢。告訴你,你小子升官兒了,馬上要當哥哥了,知道不知道?還不快告訴你爺爺奶奶去,越快越好……”
可洪鈞還是半懂半不懂,嘴裡嘟囔著,“……那我得騎著馬去。”
這下連洪衍爭都樂了,也一拍兒子腦袋。
“你騎‘炮打燈’都行,隻要快!”
隨著洪鈞顛兒顛兒往裡屋跑,騎著竹棍兒去向洪祿承做彙報的時候,洪家堂屋裡響起了一片喜慶的笑聲。
可誰都沒想到,偏偏這個時候,堂屋大門竟又突然被人推開,有一個人急火火地衝了進來。
而就在大家錯愕間,隻見跑得滿腦袋大汗的洪衍文高舉一封信,已經在屋裡兔子一樣地蹦起高兒來了。
跟著他一甩帽子,沒容旁人問出一句,自己就先大聲宣布。
“你們看呢,錄取通知書!我考上了!我考上大學了!”
嘿!巧了!誰說福無雙至?今兒個真真兒的雙喜臨門……不,是三喜臨門!
就這樣,當天晚巴場,老洪家全體成員沒按時吃晚飯,反倒全都站在了福儒裡東院的院門口。
藍黑色的天光下,洪衍爭、徐曼麗攙扶著洪祿承。洪衍茹挎著王蘊琳,都站在高台階下。他們興高采烈,瞅著洪衍文、陳力泉在台階上各舉著一掛長鞭炮,讓手持香火的洪衍武和洪鈞點燃。
劈啪作響,火花飛舞!硝煙彌漫,五彩紛呈!
一口氣兒足足放了六掛千響“大查鞭”,外加倆筒“盒子花”!
這番熱鬨,不但來往行人都捂住了耳朵在旁觀看,邊家、丁家、蘇家,乃至西院的鄰居們也都被引出來了。同時,這些熟人們還都感到非常奇怪,怎麼還沒到除夕呢,洪家就放了這麼多的鞭炮呀?
等到打聽到洪家是為了慶賀喜收義子、添丁進口、金榜題名這三件喜事後,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各自稱讚道賀。
“恭喜!恭喜!”凡是與洪家相識的人們全這樣說著。“大地回春,人壽年豐,福自天來,吉祥如意……”
隨後這些消息,便經人口口相傳,迅速成為了福儒裡的居民們,過年前後茶餘飯後的熱議內容。
羨慕!那還用說嗎?
體麵!這難道不是?
快樂!又為什麼不?
這一年的“小寒”,絕對是洪家近年來最風光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