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洪衍武和陳力泉所看到的場麵。就是從菜市場中央長龍似的排出來四條隊伍,有的一直排到了菜市場門口一裡多遠的位置。
讓人民群眾翹首以盼的品種也不出意外,就是花生、瓜子、禽蛋、魚類和肉食。至於其他的櫃台雖然也有人購買,但不必大排其隊,基本屬於正常中較為繁忙的狀態。隻要不往中間擠,流動性還不賴。
當然,特彆清閒的也有。在菜市場的東北角落,除了已經銷售一空的豆製品櫃台,那就是挨著它的煙酒罐頭櫃台了。這是因為罐頭屬於高價奢侈品,問津的人少,好煙好酒這裡也沒有,想要買有票也得去西單商場和百貨大樓這樣的大地方。
等看清楚了形勢,那就該付諸行動了。
進了大門之後,洪衍武和陳力泉繞著圈兒轉,花了一個多小時幾乎把整個菜市場橫掃了一圈兒,應該算是小有收獲。
他們先是在鹹菜櫃台花四塊錢買到了兩瓶子罐裝腐乳、兩瓶韭菜花和兩瓶蝦醬。然後又在調料櫃台買了兩瓶兩毛九的特級醬油。
跟著,又在熟食櫃台花了二十五塊錢包圓了僅剩的五斤高價“廣式香腸”。再然後又在乾貨櫃台花了小三十塊買到了十五六斤的黑、白瓜子、榛子、鬆子和黑棗。
這樣一來,他們穿梭在菜市場裡的身影,漸漸就成了不少顧客和售貨員矚目的焦點。
其實倒也不是有多少人真的見證了他們不吝金錢的“爆買”場麵,關鍵時他們買的東西可都是不要票,頂昂貴的貨色。那紅燦燦的香腸,品種多樣各色乾果被他們拿在手裡,實在太過招眼,想不被人關注都難。
不過說到底,真正引起了一場騷動的,讓他們出了一次小風頭的,卻是他們在蔬菜櫃台的購買行為。
當時,陳力泉份外驚喜地發現,比較冷清的蔬菜櫃台上麵,竟能看到一小堆鮮靈靈的“荸薺”和四五捆“韭黃”,櫃台背後的貨架子上,也有五六十個蘋果和橘子。
於是他馬上就指給洪衍武看。等到倆人擠過去一問,再聽說這些東西都不要票兒。他們高興得連價兒都沒問,就二話不說要把這些東西都要了。
這下可好,此言一出,彆說周圍那些顧客了,就連售貨員都張大了嘴。全以為是聽錯了。
後來直待洪衍武催了好幾聲,售貨員戰戰兢兢把價格都報了一遍,見他們仍舊堅持,才敢拿東西上稱。
或許有人該奇怪了,怎麼這麼大反應呢?誇張不誇張啊?
跟您這麼說吧,還真一點不誇張。
因為在當年季節分明,冬天是冬天,夏天是夏天。過季的東西一般看不見,冬季除了大白菜,便蘿卜,胡蘿卜以外,什麼其他的菜也沒有。能吃一口鮮嫩的太不容易了。
就這點“荸薺”和“韭黃”,一個是靠人工冰水中去采摘,一個是放在爐火屋子裡培育的。整個京城攏共不過五百來斤,刨去特需供應的四百斤,剩下一點才給四大菜市場分了。所以銷售價格是高達十五塊一斤的天價。
那麼說到水果呢,蘋果、橘子應該很普遍了吧?總不至於也這麼寶貴了吧?
當然也不是了。其實從“運動”開始,全國水果種植麵積就呈逐年下降趨勢。整個七十年代,京城郊區和外埠調配的總量,也就勉強夠維持特需供應的。因此六七十年代的孩子們很少能吃到真正的水果,基本都把西紅柿,“心裡美”蘿卜和白薯當成水果吃。
何況當年冷藏條件也太過落後,根本就沒什麼冷庫。要想把一點水果留存到冬季更難,唯一的辦法就是效仿解放前的老傳統。
在每年蘋果,橘子上市前,二商局得專門派人到京郊的果園去。選用一些特彆好的,靠過去“果局子”的老把式,先不傷絨毛地從樹上“摸”下來,然後再塞進能放三百個蘋果的大甕中,最後放進京城不多的幾處冰窖中保存起來才行。
所以就這如今看起來很普通的蘋果和橘子,價格也是高至十塊一斤,那是正常季節一整筐的價錢,根本不是普通人家敢於問津的。
說白了吧,洪衍武看上的這些東西,那這就和解放前,寒冬臘月花大價錢吃暖洞子裡的黃瓜一樣道理。這些東西要加一起還了得?誰也沒見過這麼買東西的呀。
果然,最後總共一統計,“荸薺”和“韭黃”加起來十一斤三兩,蘋果和橘子二十二斤半,總共合計三百九十四塊五,比如今的價碼都貴。
當然,售貨員一報出價兒來,附近的顧客都驚動了,沒排隊的立刻就把蔬菜櫃台給圍上了。誰都想看看是誰這麼大手筆,乾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兒。而且到底最後能不能掏出這麼多錢來。
可沒想到洪衍武還真是個“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半筐”的主兒,他就在眾人前“哢哢”一點票子,眉頭都不皺地把四十張大團結就掏出來了。
然後他在售貨員極其複雜的眼神裡,拿過了找零兒。二話不說,馬上一拉陳力泉,提起東西就走。
怎麼這麼急啊?
嗨,他也不傻,再待下去他就快成動物園裡的猴兒了!真要讓人懷疑起他的經濟來源來,又是個沒必要的麻煩!
果然,他們還沒走出多遠,拉在後頭的那些圍觀群眾裡就有人連叫帶嚷地議論上了。
“媽的,哪兒來的敗家玩意啊,敢這麼花錢,不過日子啦……”
“嘿,大官兒家裡工資高唄。你沒看那一身警服是新的,還穿著皮鞋呢……”
“啊?是高乾子弟?那跑咱們南邊兒乾嘛來了?這不是跟咱窮老百姓臭顯擺嘛……”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吧。我看,人家是給單位代購的呢,普通人哪兒有這麼多錢?再說了,人家吃人家的鮮貨,咱吃咱的大醃兒蘿卜,又能怎麼樣?小老百姓知足就好……”
“對呀,甭眼紅,至少人家還花錢了呢。不像我兒子單位的廠長,走到哪兒都是憑條子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