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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一直等候的第二個信號,是在海參再度狂熱起來的第十天出現的。
由於這場始於國慶節前的價格風暴,經曆了降價,再降價,漲價,再漲價的四個階段,持續時間接近三個月,不但已經影響到了各個單位的正常工作,影響了市民的正常生活,而且愈演愈烈,已經逐漸衝破了濱城的地域限製,演化為一場波及到遼東省會,把無數奉天市民都引得跑到濱城來參與炒賣的大泡沫。
所以濱城市政府和水產公司都坐不住了,他們不敢再放任海參這麼無休止地漲下去了。否則,不久的前景就是整個東三省都得卷進去。這個時候,他們都麵臨該如何解決市場自發行為的第一次考驗。
1977年11月19日,周副總在天一放晴,就下達了讓撈捕隊的潛水員們馬上下海作業的命令。之後還跟上級打了緊急報告。
他對這起全民參與海參炒賣事件的嚴重性做了詳細的彙報,但對起因卻避重就輕,有關自己私自調價的行為,僅一帶而過。而是把問題的重點側重在自然災害的一麵。
他要求上級馬上給予大力支援,要麼從青島調配一些淡乾海參到濱城來。要麼就把濱城水產總公司給京城、奉天、春城、冰城、石家莊、保定、濟南這些大飯莊的供貨任務,暫交一部分給青島水產公司分擔。說隻有這樣,他才能向市場上投放海參,儘量平抑物價。
同日,濱城市政府也發布了《關於加強海鮮市場管理的暫行規定》,在規定中首先闡明兩條。
第一條是說經濟方麵。稱海參近來私下交易泛濫,價格起伏較大。是因為一場百年不遇的自然災害,給資本主義思想和投機倒把提供了溫床。結果致使少數人乘機渾水摸魚,造成價格離譜,市場混亂。
第二條是說社會方麵。稱海參的私下炒賣行為嚴重腐蝕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思想,危害社會治安,影響生產和工作。所以必須興利除弊,加強海參市場的管理,這是濱城市政府下一步不惜多大代價也要做到的事。
這個規定全文一共十條,經濟手段、行政手段、法律手段都有。
首先是取締一切私下交易場所,嚴禁場外交易,發現交易雙方的錢物一律沒收。
其次是對水產商店的價格重新界定。平抑市場的貨物重新上市時,海參價格儘量恢複原價,考慮到災害原因和貨品的匱乏,視具體情況可以稍作調節,但最高不能超過四十五元一斤。
同樣的,對海參的購買者也要相應限定。誰要想買海參,可以,但是必須到國營商店購買,必須持戶口本、單位證明。
最後還特彆指出,各單位在職職工一律不準從事倒賣海參活動,發現者嚴肅處理。
從以上幾條重點就可以看出,濱城局勢不僅已經演變成了全民的海參熱。並且對海參的價格最新限價,也規定成了四十五元。這完全可以說明,這次風波已經從某種程度,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濱城政府官員對海參價值的重新認知了。
規定一出台,隨之就是濱城的報紙開始大造輿論,各個單位也逐級落實市政府規定。
至於具體管理部門,任務當然是最重的。比如說工商局、物價局、公安局等,他們除了要查抄關閉私下交易的小市場外,還要圍追堵截,嚴格控製海參的私下交易。
對最後一條,他們采取的具體辦法是,一旦查出誰手上有海參,就要看你有沒有發票,否則就認定為私下交易。
具體的例子,是有一個來自奉天的旅客從濱城購買了五斤海參,上火車前被檢查站查了出來。就因為沒有發票,被罰款五十元,海參被沒收了不說,這件事還通報給了他的單位。
當時像這樣的事情非常多,幾天之內就處理了好幾十起。
因此,在這種緊鑼密鼓、暴風驟雨似的嚴控之下,海參交易急速減少,海參價格的漲勢似乎也終止了,幾天之內就從一百二十元左右的高價掉落回百元上下。
一時間,很多人又都以為海參的價格會就此滑落了,濱城的氣氛非常玄妙,有些風聲鶴唳,有些搖擺不定。
隻不過,對這件事的看法,洪衍武卻很有些與眾不同。
他雖然肯定這場盛宴已經進入了末期階段,但仍堅定地認為海參的價格回落隻是暫時的,下一步升勢不僅很快就會再次來臨。而且持續的時間也許還會很長。
因為他縱觀自己經曆過的每一次炒賣熱,哪一次都是政府越管控,價格越瘋漲。
政府管控也是有過程的,由鬆至嚴,唯獨到了被徹底逼到不能再有任何餘地的時候,政府才會以完全重拳的方式做最後打擊。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結束泡沫的情況,那就必須是後續炒作資金幾近枯竭,市場會自行選擇結束。
而大多數情況,往往都是這兩者共鳴,才能把一場炒作做個徹底了結。
要是具體說到“海參熱”這件事上,明顯有幾個客觀事實證明還遠未到達最後破滅的一刻。
第一海參缺貨是短期無望改變的客觀存在,仍然是錢多物少的狀態,這絕不是由幾條規定的乾預就能解決的實質問題。
第二政府目前的手段還是有限的,而且要想把所有私下交易的路都堵死,治理成本太高了。
再說了,除了參與治理的人也有不少人參與了其中。還有更多囤積了大量海參的人,為了自救,也會變著法的疏通這些管理者們,以求換得一線生機,那麼那些手裡有權的人就難免想要再借此發一筆橫財。
所以在眾望所歸,都不希望海參價格跌落下去的情形下,基層管理者們執行起政府的規定,到底能堅持多少的原則性,發揮出多大的力度,還真是一個頗讓人難以斷言的問題。
更何況話說回來,其實就算洪衍武徹底判斷錯了也沒什麼。
因為市政府的規定剛一出台,時刻從報紙上關注政府動向的洪衍武,就立刻停止了全部的公開交易。
他根本不想冒險去吃“魚尾巴”。
不但不再讓“大將”他們去小市場了,自己也不去招待所推銷了,就連“老肥”和韓瑩、向紅、樊綱的“傳銷”也停止了。唯獨僅存的走貨方式,就是還在通過謝經理,源源不斷地用海參換“茅台”。
而到這個時候為止,通過各種途徑,他們已經成功散出去了六千多斤的海參了,目前手裡的餘貨僅剩千斤上下。
從整體利益得失和安全來說,他們一點也沒有因嚴控嚴管措施出台受到影響。
在這種行市下,收獲豐厚那絕對是必然的了。
要說他們從中到底撈了多少,彆的不提,僅從參與其中的謝經理、“老肥”、向紅、樊綱這幾個外圍人員身上看一看,就可見一斑。
像謝經理,海參價格越高他最好做,彆看通過他花錢買酒隻是一箱的能力,但有海參就是另一回事了。目前為止,他給洪衍武弄來了四十多箱茅台,自己至少從中弄了四十斤海參的好處。
“老肥”呢,人脈廣泛,又老於世故,他從自己的路子走了小三百斤的貨,光介紹費拿了就有一千多塊。更彆說他用木材換的那一百斤海參也脫手了,一萬塊是踏踏實實落兜裡了。
向紅和樊綱因為交際圈最窄,賺得雖然是最少的,可到他們手裡也各自有個六七百塊了。
其實就連韓瑩也應該拿小一千呢,隻是她和“大將”都不好意思要,洪衍武又忙得顧不上勸他們倆,這筆錢才暫時替她存在公帳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