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酒後吐真言(2 / 2)

重返1977 鑲黃旗 5260 字 2024-03-24

這讓“大將”和“死屍”就是心裡一緊。不用說,他們都怕楊衛帆隨後翻臉。

陳力泉肯定毫無條件地向著洪衍武,眼睛則露出虎視眈眈、警惕的光。

其實就連洪衍武也以為楊衛帆或許就要破口大罵了。可萬沒想到,楊衛帆倒說出來一番讓他全然沒想到的話來。

“明白了,哥們兒!你大概是過去吃過的虧,仇全記心裡了。可有一件事我倒要問問,你既然看準了我是‘院派’才疏遠我!可你要搞錯了,又該怎麼說?那我豈不是太冤枉了?”

“不可能!”洪衍武脫口而出。

“嘿嘿,可彆把話說太滿呀!”

沒錯,看問題絕對化那是毛孩子才有的毛病。如此斷言確實有點太早了,這世上什麼蹊蹺事沒有?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洪衍武懂得這個道理,他的眼神迅速冷靜下來,眉頭一緊,再不說話了。

楊衛帆則自顧自說下去。

“說起我的父親,他是1929年參加革命的軍人,1954年調任海軍任職,應該算個大官兒。因此從我的出身看,我應該算個標準的乾部子弟。可偏偏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彆說我打小是在胡同裡長大的,並且中學以後還常跟胡同的孩子們一起跟‘院派’們乾仗,說實話,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我究竟該算那一撥的……”

“怎麼會?”這次輪到陳力泉表達質疑了。

“怎麼不會?我父親的原配夫人在解放前就死了,他是建國後娶的我母親。而當時他已經有了五個子女,在我那些哥哥姐姐們眼裡,我的母親根本不應該進這個家門。就因為家裡一直不消停,後來我媽有了我以後,我父親就把我和我媽單獨安置在西城區的一個四合院裡。就這樣,我自小到大都是住在胡同裡的,從沒進過一步‘海軍大院兒’。”

“從我有了記憶以後,一直的感覺就是我父親工作特彆忙,根本不怎麼露麵。我母親在文工團工作,還總要陪父親出差和出席各種會議活動。所以,他們很少跟我在一起,其實等於是我家保姆把我帶大的。”

“我家保姆是京城本地人,夫家姓馮,家住在西四,從不到五十歲就來到我家幫忙,我叫她馮奶奶。她是因為兒子出了車禍成了殘疾人,才出來做保姆的。她還有個小孫女兒,叫馮娟,和我差不多大,因為兒媳婦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兒子忙不過來,就常帶過來和我一起玩。而一直以來,哪怕馮奶奶回家,我也要跟著。說實話,她們一家人對我來說,比我的父母更像我的親人。”

“再後來到了‘運動’時期,我父親是第一批倒台的,我母親和他一樣,就都被看管起來了,兩個家也都被抄了。我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我那些哥哥姐姐們也自顧不暇。當時年已六十的馮奶奶見我無處可去,就把我領回了家,他們一家對我甚至比那個小妹妹還好。到這會兒,我也就和胡同裡的孩子完全沒區彆了。”

“你們應該知道。城西大院兒挺多,除了‘官稱’的‘空軍大院兒’,‘海軍大院兒’,‘計委大院兒’以外,還遍布著國(務)院,鐵道部,二炮,廣播局(廣電部),華北局,建工局,計委,建委,財政部,輕工部,建工部這些林林總總的部委宿舍。於是,西邊的胡同孩子和這些大院裡的孩子打架根本是家常便飯。”

“何況那幫大院兒壞坯子也多。那些小子花花腸子不少,沒事總四處尋摸‘拍婆子’。再加上馮娟長得挺漂亮,就更容易招事。於是為了保護這個妹妹,我自然就拿起了菜刀。”

“你說的有一點沒錯,胡同裡孩子大多都挺仗義,肚子裡也沒那麼多彎彎繞兒,隻要跟‘院派’乾仗,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不少人會自發幫忙。所以我不但沒吃過虧,還交了不少朋友。這麼一來二去,我也就正式成了和‘院派’對擂的‘玩鬨兒’一員,跟胡同裡的那些哥們兒呢,反倒成了鐵子……”

話到此時,一乾聽眾全都麵麵相覷。楊衛帆的經曆要從邏輯上講,絕對可信,但也夠另類的。要較真非作出個區彆,說他到底是‘院派’還是‘玩主’,那誰也做不到。

洪衍武不由悻悻地說,“那你……你現在是連長了,你父親應該是官複原職了吧?你還和胡同裡的那些孩子們來往嗎?”

這話卻讓楊衛帆苦澀地一笑。

“你其實是想說‘富易妻,貴易友’吧?你提起這件事來,讓我更彆扭。是的,‘九一三’之後,我父親就成了第一波複出的乾部,恢複了工作。那麼我們家也就恢複了舊日的光彩。本來我也要跟大夥一樣去下鄉插隊的,這就不用去了。而且經曆過這場波折,家裡人之間矛盾也緩和了不少。我媽就把我從馮奶奶家接回了大院兒。”

“但這之後,就全他媽變味兒了。不知為什麼,除了馮奶奶本人,馮家人對我一下就生份起來。我再去看他們,隻有客氣,竟沒有親近了。都把我像大人物一樣對待,就連那個妹妹馮娟也是一樣。”

“我那些過去的朋友就更彆提了。大部分人見我變得十分冷漠,敬而遠之。一小部分則拚命巴結,托我給他們辦留城,辦參軍。有的給他們辦成了,他們竟又托我辦彆的事,有的沒辦成,他們背後就牢騷滿腹。最後,我實在應付不過來,就隻能找托詞敷衍。其實我為這事沒少和家裡鬨彆扭,背地裡也沒少使勁,可最後還是落了個裡外不是人。”

“至於大院的那些孩子,我後來倒也認識了不少。可第一,我跟他們從小生長的環境完全不一樣。他們玩過的、看過的、熱衷的、崇拜的,我和他們找不到一點共同點。第二,他們之間特彆喜歡比爹,彼此關係的親疏遠近都是靠爸爸的職務決定的,談起軍職來頭頭是道。儘管見我都是笑臉相迎,稱兄道弟。可我也清楚,很少有人是真心實意的……”

聽到這兒,洪衍武和其餘幾個人不由麵麵相覷,大家都滋味複雜地,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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