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兩個京城小子也不逞多讓。
陳力泉的成績能直追他本人，是因為這小子的手上有一門神奇的功夫。陳力泉根本無需借助“鮑魚戧子”，隻憑雙手就能把牢牢吸在礁壁上的鮑魚取下來，而且不損分毫。
他自己雖說也能“手掰鮑魚”，不過那隻能在剛接近獵物，趁其猝不及防的時候，可做不到像陳力泉這樣輕描淡寫，果園似的采捕方式。
甚至有一次在意外遭遇“狼牙鱔”時，陳力泉也隻憑輕輕一把就捏爛了那長著鋒利牙齒的鱔魚頭。
要知道，那種像蛇一樣渾身滑膩的鱔魚了遊動速度既快又有毒，想要獵捕它，就必須要用魚槍。要是不小心被這家夥咬一口，能疼得叫媽，說不定還能休克悶死在水下呢。
所以這件事要說出去，恐怕全濱城的“海碰子”沒一個人會相信的。
至於洪衍武，雖然在撈捕水平上還追不上陳力泉和他，但不得不說這小子腦子太好使了，高明的鬼主意層出不窮。
有一次他們在海底碰上了一個狹隘的大礁洞，裡麵的海貨厚實的驚人。可存在的危險性，就連他也不敢輕易一試。
不用說，在水下穿礁拱洞，一旦陷入其中出不來的事並不鮮見，有許多聞名四方的“老海碰子”都是這麼成為海底魚食的。
可偏偏在他們都放棄之後，洪衍武上岸取了個摟海帶的耙子卻重新遊了回來。然後洪衍武又讓他和陳力泉在水下，一起配合著抓著這小子自己的腳。結果就靠這個法子，他們楞是把礁洞裡的海參全耙拉了出來。那一水，撈出的海參足足塞滿了兩個“網漂子”。
從此之後，洪衍武帶頭扛著耙子摟海參的典故也就成了“海碰子”們口中百談不厭的傳奇。同時正是因為這個前所未聞的軼事，也因為他們給海底“過篦子”的能力超群，他們的五人小隊為此還撈了個“耙子隊”的名號。
對此他還能說什麼呢？儘管他心存抵觸，儘管他不願承認，可事實上這兩個比他年輕六七歲的小子確實如同將要升起的太陽那般耀眼，他們一身能耐也的確具備擔任率領“海碰子”們的資格。
正是因為有了他們，他們過去要乾上一個多月的“雲霧崖”，在這十天裡就快被刮光了。他們這一次“碰海”獲取的獵物，幾乎多得都快拿不走了。等明天一回去，下一次的“碰海”就得轉戰彆的海岸了。
因此，這種奇跡似的結果，不但讓他發覺了自身的不少短處，很多地方也讓他大開了眼界，讓他開始感到，過去的自己就像個坐井觀天的蛤蟆。世上有許多父親沒有教授過他的東西，同樣也很重要。有許多過去不為他所知的東西，同樣值得去學習。
沒錯，通過這些日子的“並肩作戰”，他很難再對他們產生戒備和排斥心了。相反的是，心裡的敬意和佩服卻控製不住地在與日俱增著。
沒辦法，“海碰子”和“海碰子”之間的友誼，就是在這種特殊的勞動形式下產生的。即便是兩個人在岸上能打得頭破血流，下水後卻相偎相靠。
因為當你在暗礁叢裡鑽來竄去，自由自在，心情很快活時，你就會感覺到，這不是你的技術高、膽量大和氣力長。而是在離你不遠的礁叢裡，還有一個“海碰子”的存在。
他，正是有了這兩個新夥伴，才能在水下毫無顧忌，比往常還要自由自在。
“雲霧崖”的夜晚是美麗的，在黑藍色的夜幕之下，海與天完全是一個顏色的。遠處，跳動的海光與星光交織閃爍，那流動的暗雲同微湧的浮浪攪在一起。
黑暗中，哪堆還未燃儘的炭火紅紅的，熠熠閃光。“海碰子”們都躺在鋪得厚厚的柴草堆上疲倦地睡著，發出有規律的輕微鼾聲。
此時，唯有洪衍武難以成眠，天幕上的星光正在他眼睛裡變幻著色彩，一忽兒變成海參那泛著白光的肉刺兒，一忽兒又變成鮑魚殼上迷人的色斑，一忽兒又變成刺眼的光團，像“挫虎龍”的牙，像魚槍的槍刺尖兒。
這光團越來越近，終於垂下來，變成兩隻老虎一樣的大眼睛。洪衍武驀地一愣，這才發現是“大將”蔣海潮正站在他的身前。
“你也沒睡？”
洪衍武先說了話，可“大將”卻沒吱聲。
“我剛才在看天，看著這奇妙的景色，實在是一種享受……”
洪衍武又說了一句，“大將”還隻是站在那裡。
洪衍武終於坐起來，望著眼前這山壁一樣的身影。看著看著，他笑了。
“大將”被他笑得不好意思，終於坐在了他的麵前。
“明天就要走了。我是想來跟你說，你們贏了……”
“贏了？”洪衍武不明所以，“什麼贏了？”
黑暗中，仍能看到蔣海潮的臉紅起來，他吞吞吐吐。
“當頭兒唄！……現在包括我，大夥兒全都服你了……你的腦子好，照你的法子來，現在已經足夠讓大夥兒的收入翻番了。下回，全按你說的乾……另外，你要的數挺合理，咱們就按說好的辦吧……”
可洪衍武卻給予了否認。“‘大將’，你錯了……”
“我錯了……哪兒錯了？”
“你的看重我感激不儘。可你的兄弟們還是服你。‘大將’就是‘大將’，情分這東西很難代替！所以我還是需要你的信任！隻有你相信我，我下麵要乾的事兒，你的兄弟們才會有信心！真的，我有不少事兒想請教你呢，你願意幫我嗎？為了我，為了你，也為了大夥兒……”
很快，篝火餘光映照下的兩個背影各點燃了一隻煙，在海浪摩挲著岸礁發出的濤聲中，他們輕聲低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