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而知,這是一塊什麼樣的土地。
說實話,去的時候,他的確是有吃苦準備的,可沒想到現實卻是太苦了,而且大多數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
首先說住。
由於同意把下撥的建房款交給村裡使用,他們才被村裡接收,他們六個人最後就被安置在了兩間破窯洞裡。
那裡條件極差,無床無桌,就連窗戶也是漏風的,連老鼠都不愛來。所以住下的第一天,就讓大夥“傲然正氣”頓失,隻有失落、沮喪和茫然。
其次再說乾活。
“疙瘩嶺”的山地全靠人手工勞作,沒牲畜更沒機械,他們這些細皮嫩肉的“京城娃子”,得從早上一直乾到天看不見亮。
他還記得,剛來的時候,差不多有大半個月他都沒洗過腳,不洗腳是因為累的,隻要爬上炕,根本不用一分鐘就能睡著。而且每天晚上腳是麻的,也是疼的。腰酸背痛腿抽筋,更是常年普遍狀態。
讓人沒想到的,還有狗凶。
鄉間的狗厲害,細腰長嘴,不善宣揚,冷不丁從牆後躥出來,照著你的小腿就是—口,人說“賊咬—口,入骨三分”,讓雁北的狗咬一口,不是“三分”,是“稀巴爛”。
這裡的狗們並不認得外來的知青,所以對他們全似不共戴天的仇敵,而且這些狗還都是跟狼乾過仗的,大都有匈奴狩獵犬的遺傳。
所以來到這裡第三天,當“六十三”中的劉陽平被咬傷送去縣醫院之後,所有的知青再一見到村裡的狗,遠遠就會狼狽逃竄,避之不及。
說一千道一萬,最讓人苦惱的,還是吃喝問題。
在“疙瘩嶺”吃水很難,要到溝底下去挑。挑水上坡,那是一種太大的艱難和考驗,輪著誰挑水誰都怵頭。
挑著兩桶水一鼓作氣地往上爬,中途沒有任何能歇腳的地方,那桶前高後矮,讓人很難邁步,隻有側身斜著一步一步往上挪才行。不習慣的人,不是桶磕腿,就是水灑了。一不留神徹底打翻,你就坐在半坡哭吧,哭到天黑了還得下去再挑。
除此之外,水的質量也不好。
那溝裡的水堿性很大,又苦又澀,有一股惡心的渾濁味兒。要是身體不好的,喝了一準兒腹瀉。他們這些知青很長一段時間都喝不慣,也多虧有人帶了不少黃連素,大家才最終抗過了這一關。
至於吃那就更彆提了。最大的問題是餓,不是不夠吃,是吃不夠,永遠吃不夠。
這裡是山區,莊稼地都是梯田,沒有水源完全靠天吃飯。當地農民生活本身就特彆清苦,一年到頭幾乎都是小米飯就土豆。
剛開始因為有國家的配糧,他們這些知青還算能吃飽。可從第二年開始,他們就變成了一群眼睛冒著藍光的狼,無論看到什麼,第—個念頭總是“能不能吃”。
為了能讓肚子舒服一點,他們常常要靠“自力更生”。這通常意味著三種方式。
第—是吃飯時串門,跑到村民家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先待著,到了吃飯時候硬腆著臉不走,有你一碗就得有我一碗,多差也不嫌棄。實際就是蹭人家的飯,用文明點的詞彙叫“打秋風”。
第二是串隊,附近各村都有知青點,靠山溝、莫家河、天穀峪,方圓百裡都是朋友,串隊是常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知青之間也有條不成文的規矩,不管你打哪兒來的,隻要是知青一律管吃管住,住三五天也行,住十天半月也行,完完全全的共產主義供給製。
這種串隊是有來有往的,正所謂“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隻要家裡有的,絕對相傾而出,毫不吝惜。可要是沒有,那也就隻能大眼瞪小眼,一塊堆兒死勒褲腰帶了。
第三,可就屬於歪門邪道的“創收”了。所謂“創收”,實際上是為了顏麵的托詞。簡單說就是“捎帶”,說白了就是“偷”。
這其間內容很豐富,偷雞摸狗拔蒜苗的種種都有,說起來也有一些是他們過去深惡痛絕的行徑,可在饑餓麵前,人的臉麵、尊嚴都成了沒用的東西,他們的道德底線就在不知不覺中一再降低。
慢慢地,因了他們的出現,村裡的雞不斷發生失蹤事件,地裡的野兔也少見蹤影。老鄉們都有一種感覺,自從“京城娃子”來了之後,又有了一種過去鬼子進村的感覺。
而無奈,忍耐,苦熬,也成為他們這些知青的唯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