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鳴有些臉紅,可他不敢對父親撒謊,仍然直言。
“是這樣。至少我看不到他的弱點,論打可打不過他,再算計他難度也更高,要依我看,目前也隻能希望他信守承諾把膠卷送還了。其實這件事,能就此順利和平解決的概率還是挺高的。我始終認為,人沒有路可走的時候或許會瘋狂,但一旦有了指望,人也就有了顧忌。換成他的角度,在條件充分得到滿足之後,仇也報了,氣也解了,還落了實惠,已經沒什麼理由非把我們置於死地了。唯一可慮的,倒是貪心不足的問題,我實在是怕他上癮,會索求無度。您覺得哪?”
高作禮點燃了一根煙,連續地抽了兩口。他平日裡抽煙的樣子都很輕鬆,像這麼著急的,也正是因為遇到了真正讓他頭疼的事情,才會出現的動作。
“你分析的有幾分道理。對這個人,彆說是你,我也很費解。不過你說他不合理,那隻是一種理解上的偏差,因為存在即是合理,一定是有什麼特彆的原因,那個洪衍武才會懂得這些。我的事兒你不也是今天才知道嘛,這是一樣的道理。其實搞不清楚原因也沒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你一定要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世界上有很多人和事都是表裡不一的,特彆是國人,講究含蓄,凡事喜歡藏著和欺騙。所以有些事物看上去普通,但實則往往另有玄機。也隻有愚蠢的人才會隻相信表麵現象,你要想今後不再犯錯,就必須善於發現這些東西!”
高鳴低著頭,認真地聆聽著父親的教誨,不敢有任何馬虎,也不敢輕易地插話。
高作禮又吐出一口煙,才沉吟著繼續往下說。
“至於目前該怎麼辦,我們也的確隻有等他主動把膠卷交出來了,這是沒有辦法的選擇。這個人真不是善茬,我們又看不透。如果這件事要能到此為止,今後你最好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永遠彆在有所接觸。不過你也說過,他也有借此再提出更多的要求可能。甚至哪怕概率再小,他同樣有不守承諾,事後仍然把照片曝光的可能。要是萬一出現其他兩種情況,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那……那他要這麼做,也就是徹底把我們往絕路上逼了。人的貪欲是無法滿足的,不管怎麼樣,反正多一個條件也不能再答應他了!至於我……到時候,我也就隻有帶著弟弟一起逃跑了……”
聽到兒子的回答,高作禮內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就是非常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這就是你的對策!你想到的,就隻有麵對困難倉惶逃走嗎?”
可高鳴卻苦著一張臉,極為無奈地反問。“爸,我們不是他的對手,我又不想坐牢!您說,我還能怎麼辦?”
高作禮實在有點恨鐵不成鋼了。
“你糊塗啊!誰告訴你對付一個人就要對他本人下手的!你還記得他提出的新要求嗎,那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為了他的二哥。這就足以證明,他除了自己,還有其他人讓他牽腸掛肚。說到底,每個人隻要是有放不下的東西,都會成為各自弱點。所以真要是被逼到了這一步,他的家人才是咱們最好的下手目標!也隻有這樣,才有更高的成功概率。”
高鳴沉默了片刻。他不得不承認父親的話有道理,也極富啟發性。可還有一種情況,是這個辦法也未能解決的。
“那他……那他要是不提要求,隻為了報複,直接就把照片曝光了呢?我們就是算計了他的家人也於事無補呀!”
高作禮的右手使勁地掐滅了手中的煙頭,皺皺眉頭後又攤了攤雙手,終於說出了一種解決方式。
“要真那樣,我自然是不會放過他的。但你和你的弟弟,也就隻能怪運氣太差了。恐怕也隻有去自首才是唯一的活路。”
高鳴大驚失色,絕對無法接受。“自首?您沒開玩笑吧。爸,我們可是你的親兒子,何況我們根本就是被陷害的……”
高作禮乾脆一拍桌子,用一句句的反問來質問兒子。
“這個我還不知道!可你們不認罪又能怎麼辦?真像你說的,去當逃犯嗎?你也不想想,你們能逃到哪兒去?隻要不出國境,早晚有被抓回來的一天。再說,你們還是軍人的兒子。你們真跑了,家裡又該怎麼辦?你覺得我和你們的母親該如何麵對彆人的指指點點,我還有臉在這裡乾下去嗎?我要調動了工作,手裡沒了實權,你覺得你們又能在外麵逍遙多久?記住,兒子,你要想做個真正的男人,就必須學會勇於擔當一切結果,哪怕是最糟的……”
高鳴望了望父親的眼睛,看到深不可測的目光正在冷冷地盯著他,但他卻仍然無法滿足父親的期待。
“可是,可是爸,我真的不想坐牢呀!再說,再說這種罪是有可能槍斃的!您不能強迫我……”
高作禮真是不願再看見兒子那張懦弱的臉了,他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了窗戶旁邊,然後才望著窗外不緊不慢地說。
“你以為你的父親還會害你嗎?我也不瞞你了,前些年住在三樓一直寫交代材料的那個腿腳不便的將軍,不僅是位開國元勳,也是我過去在“總參三部”時的最高領導。老人家後來去了福建治腿,但現在卻已經回京就要複出了。我這幾年鞍前馬後照顧他的情分,一點也沒白費。這次老人家回家還惦記著我,上麵已經有消息,說馬上就要給我再調一個級彆了。有這麼一個保護神在,要真出了事兒,我們滿可以去求他的。可是你要是沒有勇氣麵對,讓我威嚴掃地,落一個丟人再丟官的下場,那我可就真保不住你們倆了!該怎麼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良久良久,父子倆之間再也沒有對話。高作禮就一直靜靜地站在窗戶旁,始終沒有轉過身來。
高鳴當然知道父親的話頗有道理,也為父親即將獲得榮升十分驚喜。但是,他還是覺得父親太過狠心了。換句話說,他自己始終難以鼓起承擔這種結局的膽量。
而高作禮卻因為一直沒得到兒子充滿勇氣的回複。心裡不但感到了極度疲勞,也覺得胸口隱隱地有些憋悶。
本來,他隻是想通過假設的方式,用這種幾乎不會發生的情況,來作為今日最後的一關考教的,卻沒想到兒子竟然考了個極差的分數。看來,他還不能就此踏實地放心,對兒子的教導之路還有很長的距離要走。
因為他的兒子儘管頭腦還算出色,但至關重要的東西卻也有著明顯的欠缺,那就是勇氣和擔當。要是不能彌補這項短板,恐怕前程也就有限得很了。
也不知為何,這讓他不禁聯想起洪衍武麵對槍口還敢於威脅自己情景,甚至因此竟萌生了一個純粹屬於異想天開的念頭。
那個根本就不知道怕為何物的小子,要是自己的兒子,又該是多麼地好呀!
高鳴如果有他那種破釜沉舟的狠勁,這輩子未必不能觸及將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