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鳴和高放似乎都不在家,洪衍武進入的房間裡隻見到了他們的父親。那是個肚子有些發福的人,雖然身著一身軍裝,卻並不顯得英武,反倒有點像個柔軟的麵包圈。
不過房間裡的其他東西,倒是讓洪衍武提升了一些戒備心。因為進屋之後他才發現,走進的是一間很大的書房。
裡麵有辦公桌,有沙發,書櫃上的書也多,這個年代可沒什麼人為充麵子買書,這場麵無疑表明了主人是一個相當好客,又頗有學識的人。憑他的經驗,有文化的人要耍起心眼來,往往要比一般人難對付得多。
事實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因為高鳴的父親對他竟然滿麵堆滿笑容,態度極其溫柔和寬厚。不但沒有半分怒意,還一邊招呼他那麵色難看的老婆去倒茶,一邊主動把香煙拿出來,問他吸不吸煙。
反常,絕對反常!
因為這種笑,可不是出於懼怕,有所忌憚的那種討好。而是一種神情自若的胸有成竹。
這主兒要不是一隻笑麵虎才見了鬼呢!
洪衍武現在可是徹底謹慎起來,他前世也沒少跟官場的人打交道,知道這些當官的越是態度和氣就越是心有城府。所以他十分確定這老小子絕對會跟他耍心眼。
好啊,那就看看你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洪衍武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肅然以對。所以他既不喝水,也不抽煙。隻是默默坐下,等著高副所長的下文。
高副所長看洪衍武不動,就隻好自己從茶幾上拿起香煙抽起來。他噴了一口煙,終於開始了正題。
“你是叫洪衍武?……小同誌,今天把你請來,主要是想化解你和我兩個兒子之間的矛盾,你有什麼想法請敞開講!”
果然是官場那樣一套啊,先做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想讓我像罪犯一樣地交代問題。最後你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來評判。
哼,一個人一旦徹底把他所想講的話講完,也就什麼後勁兒都沒了。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
“有意思。難道發生了什麼你還不清楚嗎?恰恰相反,我可認為沒有再對事情經過做深究的必要。我今天來,隻是想要個結果,不是來給你講故事的。”
洪衍武心下一產生反感,索性連敬語也不用了,直接就把對方的話堵了回去。
那毫不客氣的囂張態度,頓時就把高鳴的母親驚呆了,她張大了嘴站在旁邊,似乎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竟敢對她的丈夫如此不敬。
氣氛一時有點僵。
高副所長也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他或許是覺得有高鳴母親在場,洪衍武處境是以寡對多,才會滿心戒備。因此便起身跟老婆低語了幾句,把她送出了房門,又把門關緊,才重新坐回來繼續勸說。
“咳咳,小同誌,火氣不要太大嘛!現在沒人打擾了,這裡隻有咱們兩個人。你大可以拋掉顧慮,把心裡的話都掏出來,隻有把問題談透了才好解決問題嘛。你放心,隻要你說的是事實,我就絕對不會包庇自己的兒子,一定會給你個公道。其實我隻是想多了解一些詳細的情況,我兒子他們說的畢竟還很片麵。比如說,你們矛盾究竟是怎麼開始的,又比如說,你是怎麼想到用這種超乎尋常的報複方式的,還有,他們兩個當時到底是怎麼會突然睡著的……當然,其中有一些隻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你無須過慮。”
高副所長說完番話的時候,寬厚地又笑了笑,特意做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洪衍武卻更覺著不對勁了,隱隱有一種在被人誘供的感受。這種場麵和他過去經曆過的一些情況太像了,由不得他不產生某種聯想。
“你到底想讓我說什麼?是說你兩個兒子在外麵胡作非為,肆無忌憚地打架、拍婆子、洗佛爺!還是說他們仗著有你這個官爸爸,到處跟彆人許諾好處,騙彆人供他們驅使,最後惹出了麻煩,又讓彆人替他們去勞教、去頂缸!這些事你愛聽?你的愛好未免也太奇怪了!”
洪衍武的譏諷如同狠狠抽了高副所長一個耳光,他的臉色當場就扭曲了一下。可隨後他粗喘了一口大氣,竟然還是恢複了平靜,又作出了一副長者寬待無知後輩的姿態。
“我其實完全理解你的心情,甚至比你理解的還理解,你的心中有怒氣嘛,如此偏激在所難免。其實按我的本意,也是不想讓我的孩子們變成這個樣子的。但可惜啊,趕上一個混亂的年代,我平時的工作又太忙,可能正是因為這些綜合原因,才會疏於管教,導致他們如此放任自流,犯下了不少錯誤。所以作為一個父親,我現在不但是想代他們向你道歉,也是想從你口中多了解一些他們也不清楚的情況。希望你同樣能理解。”
接著,高副所長居然又巧妙地把洪衍武剛才的滿腹牢騷,聯係到他設計高鳴、高放的事兒上,說他表現的如此不冷靜,根本不像能想出如此周密計謀的人來,會不會後麵還有彆人指點,嗬嗬嗬。
洪衍武一下就明顯地感覺,高副所長再次又把話題往同一個地方引。這個家夥老練極了,他笑嗬嗬後麵,引藏著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可這是為什麼呢?他又為什麼非要聽自己描述那件事的具體經過?
不斷琢磨著這個問題,洪衍武突然腦子靈光一閃,想起一個可能性來!
這讓他頓時就就意識到,這個溫暖舒適的房間裡,或許全是冷嗖嗖的殺機!